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废弃驳船内,林皓和叶怀明依偎着,在伤痛的折磨和寒冷的侵袭中半睡半醒。污水的腥臭、草药的苦涩和彼此粗重的呼吸声,构成了这短暂“安全”的全部注解。
当天光勉强透过船舱的缝隙,将内部照出一片灰蒙蒙的轮廓时,林皓睁开了眼睛。腹部的疼痛和全身的酸痛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强行将其压下。他轻轻挪开身体,尽可能不惊动因发烧而呼吸急促的叶怀明。
他必须行动了。在白天的搜捕全面展开之前,侦察“磐石”死信箱的情况。
他用找到的少许相对干净的河水,再次简单清洗了脸和手,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尽管效果有限。他换上了之前脱下的、那件相对完好的衬衫(虽然也皱巴巴且沾着污迹),外面依旧套着那件破烂不堪的背心作为遮掩。他将文件和微型相机重新仔细藏好,那把瓦尔特ppK手枪则塞进后腰,用衣服下摆盖住。
最后看了一眼依旧昏睡的叶怀明,林皓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出船舱,潜入被晨雾笼罩的、寂静的街道。
早晨的上海渐渐苏醒,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报童叫卖着报纸,头条很可能就是昨晚俱乐部事件的模糊报道。偶尔有骑着自行车的76号便衣或巡捕房的巡逻队经过,目光扫视着行人。
林皓压低帽檐(一顶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旧鸭舌帽),弓着背,模仿着那些为生计奔波 early bird(早起者)的步态,混入稀疏的人流中。他绕了极大的圈子,不断改变路线,利用一切可能的掩护,向着福煦路和巨籁达路路口靠近。
【能量水平47%。持续扫描环境中……检测到多个低频无线电信号,疑似监控通讯。建议极端谨慎。】系统的提示让他更加警惕。
越接近目标路口,他的动作越发谨慎。他没有直接走向那个坏了一半的路灯柱,而是在对面街角的一个早点摊前停下,花了最后几个铜板,买了一碗稀得能照出人影的豆浆和一根油条,蹲在路边,假装埋头吃着,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描着目标区域。
路灯柱看起来并无异样。街面平静,车流人流如常。
但他不敢有丝毫大意。“灰鸦”受过的训练和林皓自身的谨慎都在警告他,越是看似平静,越可能暗藏杀机。
他慢慢地吃着油条,耗着时间,观察着每一个在路口停留的人,每一个可能存在的观察点,对面的咖啡馆二楼窗口、街边的电话亭、停靠在路边的黑色汽车……
五分钟……十分钟……
突然,他的目光凝固了!
在路口斜对面的一家西装店二楼,窗帘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那不是被风吹动的自然摆动,而是一种极快速的、人为的撩开又放下的动作!
有埋伏!
几乎就在同时,系统发出了尖锐的警告!【检测到高功率定向窃听\/监控设备启动信号!来源:西装店二楼!风险等级:极高!】
林皓的心脏猛地一缩!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果然!“磐石”也暴露了!敌人料到了他们可能会尝试启用最终备用渠道!
他强迫自己继续低头喝豆浆,但全身的肌肉已经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必须立刻离开!但不能跑,不能引起任何怀疑!
他慢吞吞地吃完最后一口油条,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像个真正的苦力一样,晃晃悠悠地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针尖上。他能感觉到,背后似乎有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针一样刺在他的背上。
他拐进第一条弄堂,速度骤然加快!他没有回头,但凭借听力和眼角余光,他能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两个原本看似路人的男人,也几乎同时加快了脚步,跟了上来!
被盯上了!
对方没有立刻动手,显然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找到他可能的同伙或藏身地点!
绝不能把他们引回驳船!绝不能连累叶怀明!
林皓的大脑飞速运转。必须甩掉他们!
他猛地钻进一条极其狭窄、堆满杂物的死弄堂!
后面的跟踪者显然没料到这一出,也立刻跟了进来!
就在他们冲进弄堂的瞬间,林皓早已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攀上了一堵低矮的院墙,然后猛地将墙头几个破花盆推了下去!
哗啦!砰!
花盆砸在地上碎裂的巨响和烟尘暂时阻碍了跟踪者的视线和脚步!
“妈的!上去抓住他!”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低吼!
利用这宝贵的几秒钟,林皓跳下院墙,落在另一条平行的弄堂里,发足狂奔!
他不再掩饰,速度全开,在迷宫般的里弄中左冲右突!身后的脚步声和叫骂声紧追不舍!甚至听到了拉枪栓的轻微声响!
【警告:威胁逼近。建议启用武器或寻找复杂环境摆脱。能量水平快速下降……45%……】
不能开枪!枪声会引来更多的人!
他看到一个开着门的石库门灶披间(厨房),猛地冲了进去,撞开一个正在生煤球炉的老太太,在她惊恐的叫声中,从后门又冲了出去!
他看到一辆人力车正停在路边等客,车夫在一旁打盹。他猛地跳上车,压低声音对惊醒的车夫低吼:“快!拉我去十六铺!快!加倍车钱!”
车夫被他的模样和急促的语气吓到,又听到“加倍车钱”,下意识地抄起车把,拉起车就跑!
“站住!”后面的追踪者冲出弄堂,看到人力车跑远,气得跺脚,一边对着衣领口的微型对讲机喊着什么,一边疯狂地追赶!
人力车在清晨的街道上飞奔,林皓蜷缩在车里,心脏狂跳,目光死死盯着后方。他看到那两个追踪者也在路边强行拦下另一辆人力车,死死追了上来!
一场惊心动魄的街头追逐战骤然上演!
两辆人力车一前一后,在上海的街道上疯狂穿梭,引得行人纷纷侧目!车夫们气喘吁吁,叫骂声、呵斥声响成一片!
林皓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迟早会被追上!
“左拐!进菜市场!”他对车夫喊道!
车夫猛打方向,人力车冲进了一个刚刚开市、人声鼎沸、拥挤不堪的露天菜市场!
瞬间,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狭窄的过道里挤满了买菜的人群、摊贩的货担、活禽的笼子,人力车寸步难行!
“对不住!就这里!”林皓将身上最后一点钱塞给车夫,不等找零,立刻跳下车,如同游鱼般钻入密集的人潮之中!
他利用身材的优势和人群的掩护,不断改变方向,时而蹲下假装看菜,时而快速穿过摊位的空隙。
后面追来的特务被人潮死死挡住,急得破口大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目标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林皓不敢停留,一路不停变换方向,直到彻底听不到身后的叫骂声,才从一个偏僻的出口钻出菜市场,躲进一个公共厕所里,锁上门,靠着门板剧烈喘息,几乎虚脱。
暂时……暂时甩掉了。
但“磐石”彻底不能用了。最后的常规联络渠道,也被彻底堵死。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一点点淹没上来。
他该怎么办?带着这份致命的情报,像两只受伤的老鼠一样,躲在臭水沟里,直到伤重不治或被敌人发现?
不!绝不能!
他的目光变得赤红,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在眼底凝聚。
既然所有的路都被堵死,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兵行险着,主动出击!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他要利用这份情报本身,作为敲开另一扇门的砖头!一扇可能更加危险,但也可能蕴含着一线生机的门!
他的目标是那个同样被这份情报所困扰,并且很可能也急于想知道真相的方面!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推开厕所门,再次融入了街上的人流。
这一次,他前进的方向,是公共租界的核心区域,那里有着众多外国洋行、报馆和领事馆。
他要去寻找一个特殊的“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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