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当路（今衡山路），百乐门舞厅。即便是在孤岛时期压抑的氛围中，它依旧像一颗疯狂搏动的心脏，散发着奢靡、诱惑与危险交织的气息。巨大的霓虹招牌将夜空染成暧昧的粉紫色，流线型的现代主义建筑门前，汽车喇叭声、门童的吆喝声、仕女们的娇笑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畸形的繁华图景。
第二天晚上九点五十分，林皓（灰鸦）和叶怀明隐在对街一条阴暗的弄堂口，望着那灯火辉煌的入口。
林皓换上了一套从旧衣堆里翻找出的、略显宽大但还算体面的咖啡色西装，头发用发蜡勉强整理过，掩盖了部分憔悴。叶怀明则勉强换上了一套不合身的侍者旧制服，这是他们能搞到的最不引人注目的装扮。两人都尽力掩饰着身上的伤感和与这奢华场合格格不入的紧张。
“你确定要跟我进去？”林皓最后一次确认，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舞厅门口那些目光如鹰隼般的门卫和明显是帮会分子的黑衫人。
“我……我在外面接应你。”叶怀明的声音有些发虚，他的腿伤和气质实在难以混入其中，“如果你出事……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我半小时没出来，或者里面有异常动静，”林皓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决绝，“你就立刻离开，想办法活下去，把那份原始胶卷的消息……总会有办法传出去。”
这是最后的交代。
林皓深吸一口气，压下腹部的隐痛和内心的波澜，将一把偷来的、作为“雨伞”象征的黑色折叠伞夹在腋下，迈步走出了弄堂的阴影，向着那炫目的光晕走去。
他尽量让自己步伐平稳，神态自若，模仿着那些出入其间的小开或职员。门童瞥了他一眼，见他衣着还算过得去，并未过多阻拦。
一踏入舞厅内部，巨大的声浪和光影瞬间将他吞没。
华丽的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光滑的弹簧地板上，一对对男女相拥着随着爵士乐队的演奏旋转摇摆。空气里混合着高级香水、雪茄烟和酒精的味道。穿着白色制服的侍者托着银盘在人群中穿梭。谈笑声、碰杯声、音乐的喧嚣构成一片醉生梦死的浪潮。
这里是上海的另一面，是遗忘战争和痛苦的象牙塔，也是情报交易、阴谋密谋的最佳温床。
林皓的心跳在喧嚣中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他目光快速扫过整个大厅，寻找着存衣处的指示牌。
【环境扫描中……存在多个潜在威胁目标：吧台左侧第三名独饮男子（携带武器概率75%），二楼走廊巡视人员（疑似安保\/特务），舞池边缘第三桌宾客（过度关注入口）……建议快速移动至目标区域。】系统在嘈杂环境中依旧尽职地提供着数据分析。
存衣处在大厅侧面一个相对僻静的走廊入口。一个穿着镶金边制服、表情略显傲慢的侍者站在柜台后。
林皓走过去，将那把黑色折叠伞轻轻放在柜台上，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侍者。
侍者瞥了一眼雨伞，又抬眼看了看林皓，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公事公办地问道：“先生，存衣吗？”
“取物。”林皓平静地回答，手指看似无意地在柜台上敲击了三下，这是“管家”指令中隐含的、对“雨伞”暗号的确认。
侍者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他深深地看了林皓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低下头，从柜台下取出一把系着铜牌的钥匙，放在雨伞旁边。
“丙字十七号柜。”侍者的声音依旧平淡。
“谢谢。”林皓拿起钥匙，心脏微微加速。第一步成功了。
存衣区是一排排锃亮的木质格栅柜。他找到丙字十七号，用钥匙打开。
柜子里空空如也。
只有柜子内侧的背板上，用白色的粉笔，极轻微地画着一个向上的箭头，指向柜顶。
林皓眼神一凝。他不动声色地踮起脚，伸手向柜顶摸索。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细长的小物件。
他将其拿了下来，那是一把黄铜色的、造型极其精巧别致的女式手枪，枪柄上镶嵌着珍珠母贝，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润的光泽。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小的、折叠起来的纸条，以及两张今晚十点半的夜场电影票，影院名字是“大光明戏院”。
【瓦尔特ppK，女士袖珍手枪，7.65mm口径，德国制，精度高，隐蔽性强。】系统瞬间给出了武器信息。
林皓迅速展开纸条。上面依旧是打印的宋体字：
“舞池东南角，蓝旗袍女士。‘白鸽’需归巢。电影开场前。”
白鸽？！
看到这两个字，林皓的瞳孔骤然收缩，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白鸽”是他现在顶替的身份的原代号！这个代号应该随着“灰鸦”的牺牲和他这个冒牌货的逃亡而沉寂了！“管家”怎么会知道？还用了“需归巢”这种说法？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他真实身份的、极其恶毒的陷阱！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他几乎下意识地就要转身逃离！
但理智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管家”既然能精准地在这里布置这一切，就意味着对方对他的行踪甚至身份了如指掌。盲目逃跑可能死得更快。
而且，“电影开场前”……这是一个时间限制。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般射向舞池东南角！
那里确实坐着一位穿着宝蓝色旗袍的年轻女子，独自一人，面前放着一杯鸡尾酒。她侧对着林皓的方向，身姿优雅，曲线玲珑，手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烟雾袅袅，看不清具体面容，但能感觉到一种冷淡而疏离的气质。
她是“管家”的人？还是另一个诱饵？抑或是……“白鸽”真正需要接触的人？
无数念头在林皓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
去，还是不去？
去了，可能是自投罗网。 不去，可能错过唯一弄清真相、甚至联系到真正“巢穴”（上级）的机会！
赌注太大了。
【高风险警告！目标女性身份无法识别。周围环境复杂，预判遭遇武力冲突概率超过80%。建议立即撤离。】系统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林皓的手缓缓握紧了那把女式手枪，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他将手枪和电影票迅速塞进口袋。
他没有选择。
既然“管家”点破了他的身份，他就必须去面对。无论是死局，还是生路。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符合场合的、略显轻浮的笑容，端起旁边侍者盘子里的一杯香槟，向着那位蓝旗袍女士走去。
音乐依旧缠绵，舞步依旧摇曳。没有人知道，在这片醉生梦死的浮华之下，一场致命的暗涌正在逼近。
林皓走到那张小桌旁，微微欠身，用他所能模仿出的、最自然的语调开口，声音不大，却恰好能穿过音乐的间隙：
“小姐，冒昧打扰。不知是否有幸请您跳支舞？”
那蓝旗袍女士缓缓转过头来。
看清她面容的瞬间，林皓脸上的笑容几乎僵硬！
那是一张极其美丽却冷若冰霜的脸庞。柳叶眉，丹凤眼，皮肤白皙，嘴唇涂着鲜艳的正红色。但最让林皓心惊的是她的眼神，那眼神锐利、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和一丝极难察觉的……审视与警惕。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舞女或者名媛。
她没有回答林皓的邀请，只是用涂着蔻丹的纤长手指，轻轻将香烟在烟灰缸里摁灭。然后，她抬起那双冰冷的眸子，看着林皓，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等你很久了，‘白鸽’先生。”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锥，直刺林皓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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