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黎明前最寒冷的时刻。
一层薄薄的、带着腥气的寒雾笼罩在苏州河面上,将一切都渲染得模糊而不真实。渔船随着微澜轻轻起伏,缆绳摩擦船帮,发出单调而寂寞的轻响。
林皓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腹部的伤痛、纷乱的思绪、以及对周遭任何一丝异动的极端警觉,让他始终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煎熬状态。老柴头昨夜的话语,如同刻刀般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两拨人”、“三昧书屋”、“夏先生”、还有那句古怪的“河里的柴,烧不完”。
他将那截赭石颜料和草纸再次小心确认藏好,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这或许是一条绝路,但也是目前唯一的、具象的坐标。
舱外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窣声,是老柴头起来了。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生火煮粥,也没有抽烟。只是沉默地、缓慢地在甲板上移动,似乎在收拾着什么。
一种无声的、告别般的氛围在寒雾中弥漫开来。
林皓挣扎着,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透过木板缝隙向外望去。朦胧的雾气中,老柴头佝偻的身影正在将船尾那艘仅容一人、破旧不堪的小舢板缓缓放下水。舢板落水时,他动作极其小心,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他要做什么?林皓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就在这时,老柴头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猛地回过头,浑浊的眼睛穿透雾气,精准地捕捉到了舱内林皓的视线。
四目相对。老柴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干瘪的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他没有说话,只是对林皓做了一个极其坚决、不容置疑的“回去藏好”的手势。
然后,他不再看林皓,转身开始往那小舢板上搬东西。不是渔具,而是几个空的鱼篓,还有一小袋像是米粮的东西,动作刻意弄出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动静,仿佛准备早早出船劳作。
林皓的心脏骤然缩紧!他瞬间明白了老柴头的意图!
他不是要独自离开!他是要用自己、用这条他赖以生存的破渔船作为诱饵,制造动静,将可能潜伏在附近、尚未发现这里的搜索者的注意力吸引开!他要驾着这小舢板,主动驶离,将危险引走!
“老伯!不行!”林皓几乎要脱口喊出,声音却卡在干涩疼痛的喉咙里,只发出一声压抑的嘶鸣。他猛地想撑起身体冲出去,腹部的剧痛却让他瞬间脱力,重重跌回草席上,眼前金星乱冒。
老柴头似乎听到了舱内那声微弱的异响和跌倒的动静,他的背脊僵硬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他只是更快地、更刻意地弄出着声响,将舢板彻底推离大船,然后拿起橹,笨拙而大声地划动起来。
“吱嘎吱嘎”
破旧的橹桩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凌晨河面上传出老远。
小舢板载着老柴头佝偻而决绝的背影,缓缓驶入浓雾深处,向着与下游闸北方向相反的、上游更荒僻的水域划去。
他要用自己,为林皓换得一个短暂的、或许唯一的机会。
林皓瘫在船舱里,手指死死抠着身下冰冷的草席,指甲几乎嵌进木头里。一种混合着无力、感激、愧疚和巨大悲怆的情绪如同巨浪般冲击着他。他眼睁睁看着那个骂骂咧咧、脾气暴躁、却一次次救了他、最终选择用这种决绝方式为他争取生机的老人,消失在灰白色的浓雾里。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滚烫地滑过他冰冷的脸颊。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份沉重得让他无法承受的牺牲。
【系统能量恢复至8%……检测到宿主情绪剧烈波动……肾上腺素水平异常……建议平复情绪,避免创口破裂……】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而机械,无法理解人类情感的复杂与壮烈。
河面上,老柴头弄出的声响渐渐远去,最终彻底被雾气吞没。
周围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河水永恒的流动声。
但这寂静之下,却蕴含着更大的风暴。老柴头的行动,如同将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涟漪很快就会扩散开来。
林皓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悲伤,更没有资格浪费老柴头用自身安危换来的宝贵时间。
他必须动起来!必须在搜索者被老柴头引开、或者识破计划杀个回马枪之前,离开这条已经变得无比显眼和危险的渔船!
求生的意志再次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情感的激荡。他咬着牙,再次尝试活动。这一次,他不再试图站起,而是开始向着舱口艰难地爬行。
每移动一寸,腹部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咬着牙,依靠着手肘和膝盖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挪动。
从板铺到舱口,这短短几步的距离,他爬得异常艰难缓慢,身后留下了一道模糊的水痕和淡淡的血渍。
终于,他爬到了舱口,掀开布帘。冰冷潮湿的雾气立刻扑面而来。
他趴在舱口,剧烈地喘息着,观察着外面。能见度极低,雾气浓得化不开,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包裹在这片灰白之中。这固然增加了他的隐蔽性,但也让他完全失去了方向。
老柴头的小舢板早已不见踪影。
他必须下水,必须离开。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短暂庇护了他、此刻却如同囚笼般的船舱,目光最后落在那块藏着驳壳枪的暗板上。他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放弃了。他不会用枪,沉重的枪械在水中只会是负担,而且一旦被发现持有武器,后果更不堪设想。
他有的,只有那把钥匙,那卷胶卷,和一句指向未知的暗语。
足够了。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雾气的空气,用手抓住冰冷的船帮,忍着剧痛,一点点将身体挪出船舱,然后翻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
噗通。
入水的声音被浓雾吸收,微弱得不值一提。
冰冷的河水再次包裹了他,伤口遇到脏水带来的刺痛已经近乎麻木。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条在雾气中只剩下一个模糊轮廓的渔船,苏渔-107。
然后,他转过身,凭借着之前对水流方向的模糊记忆和老柴头昨夜提到的“闸北”方向,开始奋力地、尽可能无声地向着他认为的河对岸方向游去。
体力依旧匮乏,动作笨拙而缓慢。浓雾成了他最好的掩护,也成了他最可怕的迷宫。他只能依靠微弱的流向感和求生本能前进。
他不知道游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就在他感觉力气即将耗尽,肺部如同风箱般痛苦拉扯时,他的脚终于再次触碰到了粘滑的河岸淤泥。
到了!
他连滚带爬地上了岸,瘫倒在冰冷潮湿的岸边,浑身泥泞,瑟瑟发抖,狼狈得如同一条真正的丧家之犬。
这里似乎是一处荒废的 small 码头下游的野滩,堆满了垃圾和腐烂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比渔船上更浓烈的腐臭气味。
他不敢停留,挣扎着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身躯,踉跄着向岸上更高的、有遮蔽物的地方挪去。最终,他躲进了一堆废弃的、散发着霉味的巨大工业零件后面,将自己蜷缩起来,尽量缩小目标。
直到此刻,他才敢稍微回头,望向河面。
浓雾依旧,什么都看不清。
老柴头怎么样了?他成功引开敌人了吗?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活下去,只有不辜负那份牺牲。
他蜷缩在冰冷的零件后面,感受着身体的热量正在被寒冷和潮湿迅速带走,腹部的伤痛因为这一番折腾而再次剧烈起来。
但他不能停下。这里离河岸太近,依然不安全。
他必须尽快弄清楚自己的确切位置,然后,向着那个渺茫的坐标闸北,三昧书屋,前进。
尽管他并不知道,闸北在哪个方向,离这里有多远。
他只知道,他必须移动。
在浓雾的掩护下,一个重伤的身影,离开了飘摇的渔船,踏上了更加危机四伏的陆地。他的起点,是苏州河畔一片无名荒滩;他的目标,是一个存在于模糊话语中的书屋。
分道扬镳,各自涉险。
命运的两端,系于浓雾笼罩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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