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枪口下凝固。
冰冷的金属触感紧贴着林皓的眉心，带来一种近乎灼烧般的死亡威胁。棚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缕晨光从木板缝隙透入，勉强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林皓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冰冷的河水顺着他的发梢、衣角滴落，在死寂的棚子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格外刺耳。腹部的伤口在冰冷河水的刺激和此刻极度的紧张下，痛得几乎让他窒息。他强迫自己停止一切动作，连呼吸都放到最轻，唯一能动的，只有剧烈收缩的瞳孔，试图在昏暗中看清持枪者的模样。
“慢慢走进来，别做任何让我误会的动作。”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把门带上。”
林皓依言，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挪地走进棚内，同时用脚后跟轻轻将棚门推回原位。咔哒一声轻响，棚内再次陷入更深的昏暗，几乎与外面的管道一样黑暗，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有一个持枪的、未知的敌人。
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持枪者似乎只有一个人，身材不算高大，但站姿稳如磐石，握枪的手没有一丝颤抖。对方似乎也在打量他，目光锐利如刀。
“你是谁？”林皓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像他自己的声音。苏小姐给的接头点，怎么会有人拿着枪等他？是陷阱？还是……
“这句话该我问你。”对方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为什么来这里？谁让你来的？”
林皓的心沉了下去。对方不知道他是谁？这不符合接头的逻辑。除非……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来接应他的！
是76号的人提前埋伏在这里？不像。如果是76号，现在外面都是他们的人，直接喊一嗓子他就完了，何必在这里低声盘问？
是其他势力？黑吃黑？还是……
电光火石间，林皓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他不能暴露苏小姐，不能暴露胶卷。他必须试探。
“我……迷路了，受了伤，想找个地方躲一下……”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虚弱、更无助，同时身体微微摇晃，像是随时会倒下，“外面那些人……在追我……”
“迷路？”对方似乎嗤笑了一声，但枪口没有丝毫偏移，“迷路能迷到用特定钥匙打开这把特定年代的德国旧锁？这锁芯结构特殊，可不是随便什么钥匙都能捅开的。”
林皓心中一惊。对方对这把锁如此了解？
“我……捡到的钥匙……”他继续编造，冷汗混着冰水从额角滑落。
“捡到的？”对方向前逼近半步，枪口更加用力地顶住他的额头，“那你运气真好，‘灰烬’先生。正好捡到能打开这间棚子的钥匙，正好躲进被76号特务搜查的码头，正好在我等你的时候出现。”
他知道了代号！他明确地说出了“灰烬”！
林皓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这个人知道他的代号，却又不像是来接应的人。巨大的矛盾和危机感几乎将他吞噬。
“你……到底是谁？”林皓咬牙重复道，右手悄然握紧，那枚钥匙的棱角深深嵌入他掌心的伤口，剧烈的疼痛刺激着他几乎涣散的神经。
“回答错误。”对方的声音陡然转冷，“最后问一次，谁让你来的？‘信鸽’还是‘裁缝’？”
这两个代号让林皓猛地一震！‘信鸽’是叶怀明！‘裁缝’……他从未听过！这是组织内部更高层的代号？这个人在用代号试探他！他可能不是敌人，但也绝非可以轻易信任的自己人！这是一种极其谨慎的、近乎敌我的审查！
他不能说。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向未经证实身份的人透露联络渠道。这是铁律。尤其在他刚刚经历了背叛和追杀之后。
可是，不说，下一秒子弹就可能穿透他的头颅。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僵持之际！
嘭！嘭！嘭！
棚门外突然响起粗暴的砸门声！
“开门！检查！里面的人听见没有！快开门！”是刚才码头上那个粗哑的男声！76号的人搜过来了！
棚内的空气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林皓和那个神秘的持枪者同时屏住了呼吸。
砸门声更响了，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妈的，锁着的？老三，给我把撬棍拿来！”
外面传来跑动和应和的声音。
机会！
林皓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外面的威胁暂时压过了棚内的威胁！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几乎在同时，他感到额头的枪口压力微微一松，那个持枪者的注意力，也被门外的动静分散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就是现在！
林皓一直蓄力的右腿猛地向上蹬出，不是踢向持枪者，而是狠狠踹向身旁一堆堆放的杂物！
哐当！哗啦！
一堆铁皮桶和废旧工具被他猛地踹倒，发出巨大的、足以掩盖一切其他声音的噪音！
“什么声音？!” “里面有人！快！撞开它！”门外的特务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顿时更加躁动起来。
与此同时，在制造出混乱的刹那，林皓的身体借着那一脚的反作用力，猛地向侧后方倒去，尽全力避开了枪口的预定弹道线！
噗！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外面噪音完全掩盖的枪声响起！装了消音器！子弹擦着林皓的耳畔飞过，深深嵌入他身后的木板墙！
持枪者开枪了！但因为林皓的闪避和突然制造的混乱，这一枪打空了！
林皓重重摔倒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污水。腹部的伤口遭到剧烈撞击，剧痛几乎让他瞬间昏死过去，眼前一片发黑。
但他不能晕！
他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撑住，就地一滚，躲向一个巨大的木箱后面。
“妈的！”持枪者低骂一声，显然没料到林皓在如此状态下还能做出反应。他没有再开枪，显然也不想彻底暴露位置引火烧身。外面撞门的声音越来越响，木门已经开始变形。
棚内陷入了另一种更复杂的、三方对峙的致命寂静之中。
林皓蜷缩在木箱后，剧烈喘息，耳朵里嗡嗡作响，一半是枪声的余震，一半是失血过多的眩晕。他感觉到温热的液体再次从腹部大量涌出。
那个持枪者没有再动作，也没有说话，似乎也在黑暗中隐藏了起来，重新评估着局势。
砰！咔嚓！
棚门终于被猛地撞开了！
刺眼的手电筒光柱瞬间扫入棚内，照亮了飞舞的灰尘和满地狼藉。
“进去看看！”特务的声音充满了警惕。
脚步声踏入棚内。
林皓屏住呼吸，紧紧贴着木箱。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擂鼓。
手电光在棚内杂乱地扫动着。
“头儿，没人啊？刚什么动静？”年轻特务的声音带着疑惑。
“放屁！没人这东西能自己倒了？”粗哑声音呵斥道，手电光停在那堆被林皓踢倒的杂物上，“肯定藏在哪儿了！仔细搜！那几个箱子后面！”
脚步声朝着林皓藏身的木箱走来。
林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前有76号，后有一个身份不明、刚朝他开过枪的神秘人。绝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砰！
棚子最深处，突然响起了两声枪响！这次没有消音器，声音巨大，在狭小空间内震耳欲聋！
“啊！”一声惨叫，似乎是那个年轻特务中弹了！
“有埋伏！开枪！还击！”粗哑声音惊怒交加地大吼道。
刹那间，棚内枪声大作！76号的特务们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疯狂倾泻子弹！木屑纷飞，火星四溅！
是那个持枪者！他主动开枪吸引了76号的火力！
为什么？他刚才还想杀自己，现在为什么……
林皓来不及细想，这是他唯一的机会！趁着棚内陷入混战，枪声、喊叫声、子弹撞击声响成一片，他咬着牙，用尽最后力气，从木箱后爬出，朝着被撞开的棚门方向匍匐前进！
子弹在他头顶、身边呼啸而过！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必须离开这个炼狱！
他终于爬出了棚门，重新暴露在蒙眬的晨光和冰冷的空气中。码头上一片混乱，另外两个守在远处的特务正惊疑不定地朝着工具棚冲来。
林皓看准码头边缘，用尽最后的意志力，翻身滚入苏州河冰冷浑浊的河水之中。
噗通。
水花轻微。
剧烈的枪声几乎掩盖了这微不足道的入水声。
冰冷的河水再次将他包裹，伤口遇到脏水带来的刺痛已然麻木。他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奋力向下游潜去，远离那片被枪声和死亡笼罩的废弃码头。
意识最后消散前，他仿佛又听到棚内传来一声爆炸般的巨响，以及更加混乱的呼喊声……
然后，无尽的黑暗再次吞噬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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