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仓库里弥漫着灰尘和霉变的气味,唯一的光源是高处一扇破败窗户透进来的惨淡月光,在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空气凝滞而冰冷。
林皓(灰鸦)和叶怀明靠着冰冷的铁皮货箱坐下,两人之间依旧隔着一段谨慎的距离。短暂的喘息之机,却无法驱散那无处不在的危机感。
“你的伤,需要处理。”林皓打破了沉默,目光落在叶怀明依旧在渗血的额头和明显不便的左腿上。他自己的腹部也在隐隐作痛,但眼下这个军统译电员的状态显然更糟。
叶怀明苦笑一下,撕下已经破烂的工装一角,胡乱擦了擦额头的血,露出底下一道不算太深但皮肉外翻的伤口。“死不了。腿上是跳窗时被碎玻璃划的,没伤到筋骨。”他顿了顿,看向林皓腹部,“你呢?看起来伤得更重。”
“旧伤,崩开了而已。”林皓轻描淡写地带过,从西装内袋(得益于这身行头还算体面)摸出那条还算干净的手帕,又拿出从药房带来的那小卷备用绷带和一点剩下的磺胺粉,“凑合用吧。”
他将东西扔过去。叶怀明接住,愣了一下,低声道:“谢谢。”
简单的互助,稍稍缓和了一丝两人之间冰封般的警惕。叶怀明开始笨拙地给自己清理包扎。
林皓则趁此机会,仔细打量着这个临时藏身处和眼前的年轻人。仓库很大,堆满了不知名的废弃机械和木箱,提供了良好的遮蔽。叶怀明虽然狼狈,但包扎伤口时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有一种属于技术人员的固执和韧性。
“现在,说说吧。”林皓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清晰,“详细的经过。你们小组怎么回事?‘清乡’计划又是什么?还有,那份名单。”
叶怀明包扎的手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压抑某种痛苦的情绪。
“今天下午,大概四点左右。”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颤抖,“我们小组的据点,在福煦路(今延安中路)的一个书店楼上。当时我正在破译一份刚截获的极密电文,是关于日军驻沪第十三军和伪军即将在苏南太仓、昆山一带进行大规模‘清乡’的详细部署,包括兵力、路线、开始时间……”
“就在快完成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巨大的撞门声和枪响!负责警戒的老钱只来得及喊了一声‘76号!快走!’就被乱枪打倒了……我听到吴世宝那混蛋在楼下叫嚣,说一个不留……”
他的声音哽咽了,显然老钱的牺牲对他冲击巨大。
“我从后窗跳下去,摔伤了腿,额头也被窗框划破。拼命跑,躲进了垃圾堆……听到他们还在四处搜捕,说‘名单上的人必须清除’,还提到了‘灰鸦’这个代号……我猜,你可能也遇到了麻烦,就想着能不能找到你……或许,或许我们能……”
他说不下去了,低下头,肩膀微微抖动。
林皓沉默地听着。叶怀明的叙述情感真实,细节(时间、地点、人物反应)也符合逻辑,不像临时编造。更重要的是,他所描述的“清乡”计划,与林皓所知晓的历史事件完全吻合。1941年之后,日伪的“清乡”运动确实逐步展开,手段残酷。
【基于声纹、微表情及叙述逻辑分析,目标叙述可信度评估为78%。】系统给出了一个相对积极的判断。
“名单?”林皓追问最关键的一点,“你听到具体内容了吗?除了我和你们小组的人。”
叶怀明摇摇头,脸上露出懊恼:“没有听全。只隐约听到吴世宝提了一句‘……和共党那边那个……一起收拾……’,声音很模糊。但我感觉,这次行动不单单是针对我们军统,更像是一次……无差别的清洗。针对所有可能威胁到他们‘清乡’行动的情报人员。”
无差别清洗!林皓的心猛地一沉。这解释了为什么军统和“灰鸦”这条线同时遭遇毁灭性打击。内部的叛徒或许不是针对某一方,而是为了某个更大的目标——确保“清乡”计划机密不被泄露——而出卖了所有可能知情者!
这个叛徒的能量和地位,恐怕比想象的还要高。
“那份电文呢?”林皓压下心中的寒意,继续问,“你破译完了吗?内容记下了多少?”
叶怀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技术人员的自信和决绝:“核心内容我都记在这里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时间太紧,我没来得及销毁密码本和原始电文,但关键部署我都译出并强记下来了。这是最重要的东西,必须送出去!否则‘清乡’区的老百姓和我们的队伍就……”
他猛地停住,意识到自己差点失言,警惕地看了林皓一眼。虽然暂时合作,但毕竟分属不同阵营,有些信息仍需保密。
林皓没有追问细节。他知道叶怀明的顾虑,也明白这份情报的分量。无论属于哪个阵营,阻止日伪的残暴行动是共同的目标。
“我们必须把情报送出去。”林皓沉声道,“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谁都不能相信。你觉得,你们军统内部,还有安全的渠道吗?”
叶怀明痛苦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据点被端得太彻底了,像是被人从外面直接指认出来的。我甚至不敢去想是谁……”他脸上掠过一丝恐惧,“或许……只有区本部少数几个最高层才值得信任,但我根本接触不到。”
气氛再次陷入僵局。两个失去组织的孤雁,怀揣着足以影响战局的重要情报,却找不到可以信赖的传递途径。
【分析:当前最优解为,启用宿主记忆中的最终备用方案——‘磐石’死信箱。风险系数:高。】系统冷冰冰地提出建议。
林皓也在思考这个方案。“磐石”是“启明星”这条线上的终极备用手段,理论上直接对最高层负责,暴露的可能性相对最低。但经过咖啡馆事件,他对任何渠道都抱有极大的疑虑。
就在他权衡之际,叶怀明似乎下定了决心,他从贴身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被体温焐得温热的小小的、圆柱形的金属物体。
那是一截老式的,用过的柯达135胶卷盒。
“这是什么?”林皓皱眉。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叶怀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意味,“这是老钱……就是牺牲的那个老同志,他以前偶尔会帮区里一个神秘人物冲洗一些‘特殊’照片。那次他偷偷多印了一份,说是留着保命用,后来他又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做,临死前塞给了我,说如果有一天走投无路,或许可以试着用这个联系‘管家’……”
“管家?”林皓心头一动。这个名字,在“灰鸦”的记忆深处也有一个极其模糊的印记,似乎是一个传说中的、极其神秘的中间人,不属于任何已知派系,只提供某种“服务”,但价格高昂且踪迹难寻。
“老钱说,‘管家’只认东西不认人。把这个胶卷盒,连同约定的报酬,放在法租界麦琪路(今乌鲁木齐中路)圣母院路(今复兴西路)路口那个邮筒背面第三块砖的缝隙里。如果‘管家’愿意接单,他会取走并留下下一步指示。”
叶怀明将胶卷盒递给林皓:“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也不知道‘管家’到底是谁,更不知道他会不会出现。这可能是另一个陷阱,也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你决定吧。”
林皓接过那枚小小的胶卷盒。它冰冷而沉重,仿佛承载着无数的秘密和未知的风险。
信任?还是再一次的背叛?
“灰鸦”的记忆、“萤火”系统的分析、叶怀明的遭遇、历史的轨迹……所有信息在他脑中交织碰撞。
良久,他缓缓握紧了胶卷盒,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他站起身,腹部的伤痛让他微微蹙眉,但眼神却异常锐利,“‘磐石’和‘管家’,我们必须尝试至少一条路。”
他看向叶怀明:“你的腿能走吗?”
叶怀明挣扎着站起来,咬咬牙:“能!”
“好。”林皓点头,“我们先离开这里。这个地方不能久留。我们去……”
他话音未落!
呜呜呜呜呜呜!
远处,突然传来了凄厉的防空警报声!紧接着,是飞机引擎沉重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日军夜袭!
几乎是同时,仓库外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吼声!
“搜这边!刚才看到有影子闪进来!别让他们趁乱跑了!”
76号的特务,竟然借着空袭的混乱,再次追踪而至!
危机,从未真正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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