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划破虚空，没入远处夜幕的瞬间，那本悬浮的书形核心轻轻震了一下。
林小满的手还撑在地面上，指尖沾着灰。她慢慢撑起身子，光书落在身侧，封面朝上，纸页边缘微微卷起。她没去捡，而是盯着那本书——编辑的核心——它静止着，轮廓开始泛出微光，像冻住的湖面下有东西在动。
周予安站在她前方半步，斗篷只剩一条边还连在肩上，其余部分化作光流散在空中。他的脚没动，但影子在颤。
“它听见了。”他说。
书形核心缓缓翻动一页，无声。没有字浮现，只有一道裂痕从封面中央延伸下来，紫光从缝里透出，和刚才那道飞走的星光颜色一模一样。
林小满终于伸手，将光书握进掌心。书脊硌着指节，她翻开那页写满名字的纸面，声音很轻：“陈默。”
名字落下的刹那，核心又震了一下。
不是攻击，也不是反击，是回应。
她再念：“李婉清。”
“赵建国。”
“林秀兰。”
每念一个，那道裂痕就宽一分，紫光涌得更急。书页无风自动，翻得越来越快，像是内部有什么在挣扎。
周予安抬起手，残破的斗篷碎片浮起，在空中缓缓旋转。他指尖划过最后一颗还能发光的星点——猎户座腰带中央那颗。
“这东西，”他声音比刚才更低，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本来就是你们的故事织的。”
布片突然散开，银线挣脱纤维，一根根升空，围绕核心盘旋。十二个光点逐一亮起，不再依附于布料，而是悬停成环，首尾相连。
星环成型的瞬间，核心猛然一缩。
林小满看见了。
在那本书的内部，浮现出一个人影。不是数据堆叠的怪物，也不是契约书拼凑的傀儡，而是一个穿着旧式风衣的男人，背影瘦削，站姿笔直，右手插在口袋里，左手垂着一支断了笔尖的钢笔。
初代引魂人。
“我……是为了守住这些故事。”那声音不再是机械的播报，而是带着迟疑，像生锈的齿轮重新转动，“可它们……一个接一个，消失了。”
林小满合上光书，慢慢往前走了一步。
“所以你把它们抓回来？”
“不是抓。”影子摇头，“是保存。故事散了，执念就没了。执念没了，引魂人也就没了。我不能让这个系统……彻底熄灭。”
“那你知不知道，”她站定，离核心只有三步距离，“被你‘保存’的人，其实已经走掉了？”
影子没动。
“陈默那天淋着雨走了，但他心里是暖的。李婉清没等到婚礼，可她收到那封信的时候笑了。赵建国的书没出版，但他女儿读完手稿那晚，梦见他坐在床边给她盖被子。”
她顿了顿。
“你不是在救故事，你是在饿着它们。”
空气静了一瞬。
星环的光流转得更慢了，像在等待什么。
影子抬起手，看着那支断笔，忽然笑了下：“我……也曾经站在这里，像你一样，念出那些名字。”
“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没人回应了。书店塌了，作家死了，读者忘了。我守着一堆没人看的书，守着一堆没人记得的执念……我怕它们彻底消失，所以我把它们都……收了进来。”
林小满没说话。
她只是将光书轻轻放在地上，翻开空白页，再把鱼玉按在纸面上。
银光从玉中渗出，顺着纸纹蔓延，像根须扎进土壤。
“你不是坏的。”她说，“你是最后一个还在坚持的人。可坚持久了，就忘了初衷是什么。”
周予安站到她身边，残存的斗篷边角在他手中轻轻抖动。
“现在，”他低声说，“轮到我们还给你了。”
他将最后一片布抛向星环中心。
布料在半空解体，化作无数光点，融入十二星座。每一颗星都亮了一下，随即投射出一段画面——
老作家在雨中回头，朝空荡的街口笑了笑；
小女孩把蛋糕抹在爸爸照片上，咯咯笑着；
抱猫少女蹲在柜台前，钥匙在手心发烫，她轻轻说：“这次，我来等你。”
全是被送走的执念，全是已经完成的救赎。
书形核心剧烈震颤，裂缝扩大，初代引魂人的影子开始模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喃喃：“原来……吃饱了，是这种感觉。”
林小满伸手，没有攻击，没有封印，只是轻轻按在光书上。
“以引魂人之名，”她说，“以故事之实。”
周予安的声音接了上去：“许你一次真正的终结。”
星环收拢，银光如雨坠入核心。那本书不再挣扎，反而缓缓合上封面，裂痕一点点愈合，紫光被银光取代，最终，整本书变得通体透明，像一块凝固的水晶。
林小满看见里面的人影坐了下来，背靠着书脊，像靠在书店的墙边。他把断笔放进风衣口袋，闭上眼。
然后，书页从边缘开始剥落。
不是炸裂，不是崩解，是一片一片，轻轻飘起，像被风吹走的纸页。
每一片都化作光点，飞向不同的方向。有的升空，有的沉入地底，有的穿透墙壁，消失在看不见的缝隙里。
林小满知道，那些是被归还的故事。
她弯腰捡起光书，封面已经不再发烫。鱼玉安静地嵌在书页间，裂痕还在，但不再渗血。
周予安站在她旁边，魂体比刚才更淡了些，像清晨快散的雾。
“你还撑得住吗？”她问。
他没回答，只是抬头看着那些飞散的光点，忽然说：“我以前……也想过，要是能被人记住就好了。”
“你现在就被记着。”
“不是那种记着。”他笑了笑，“我是说，像他们一样，哪怕只是一瞬间，也能让谁觉得……活着真好。”
林小满没说话。
她只是把光书抱紧了些。
最后一片光点消失了。
空地上，只剩下那支断笔，静静躺在灰烬里。
周予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已经开始透明。他抬起手，对着空气轻轻一抓。
什么也没抓住。
他低头，看着那支笔，又抬头看向林小满：“你说……我能不能也变成一个故事？”
林小满刚要开口——
整片空间突然轻轻一震。
不是警报，不是风暴，而是一种低频的嗡鸣，像远处有钟在响。地面没动，空气没裂，可光书的纸页却无风自动，翻到某一页，停住。
那页纸上，什么字都没有。
只有一滴水痕，正缓缓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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