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的脚掌落向桥面，那只从星门中伸出的猫爪忽然向前探了一寸，轻轻搭在她的鞋尖上。桥身一震，金光顺着接触点荡开，像水波般流向四面八方。她没停，第二步踩下去时，脚底传来细微的撕裂感，仿佛踩在结痂的伤口上。魂光正从胸口那道未愈的裂口往外渗，一缕缕被桥吸收，又转化为支撑她的力量。
猫魂们安静地伏在桥侧，身体化作流动的金线，缠绕着断裂的残迹。它们不再看她，只是低垂着头，像是在守护一段必经之路。周予安的声音从桥底浮起，不是通过空气传来，而是直接撞进她的骨头里：“你送走的每一个，都记得你。”
她脚步一顿。
记忆猛地翻涌上来——巷口那只瘸腿的老猫，临走前用脑袋蹭过她的手背；写字楼顶层跳下的年轻女人，最后一句话是“原来有人听见我说话”；还有周予安第一次跟在她身后，怯生生地问：“你真的能帮我吗？”那些她以为早已压下的声音，此刻全在耳边响起，一句接一句，密不透风。
桥面开始晃动。
她抬起手，按住心口。那里空了一块，冷风直灌进去。但她没有后退，反而笑了下，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铁皮：“我做得不够好，但我一直在走。”
话音落下的瞬间，银焰从桥基喷涌而出，顺着金线烧过整座桥。火焰不烫，反而带着暖意，把那些缠绕她的愧疚和犹豫烧成灰烬。星河的颜色变了，从冷冽的青白转为暖金，像是被晒透的麦田。
她继续往前。
越靠近星门，身体越轻。不是因为恢复，而是魂魄正在一点点剥离。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变薄，像一张被风吹得起皱的纸。但每走一步，脚下亮起的光就更稳一分。百次引渡的画面在星河中浮现，不再是碎片，而是连成一条清晰的路。她看见自己蹲在雨里给流浪猫撑伞，看见她在殡仪馆外拦住不肯走的鬼魂，看见她一次次把手伸进黑暗，说：“我带你出去。”
星门裂痕缓缓张开，像一道愈合中的伤疤被重新撕开。那只猫爪缩了回去，紧接着，一道身影从光中走出。
是三花猫。
它站在星河尽头的高台上，身形修长，毛色如熔金流动，尾巴轻轻摆动时，带起一圈圈微光涟漪。它的眼睛不再是幼时的圆润，而是竖瞳深邃，映着整片星河。它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像能穿透皮肉，直抵灵魂深处。
林小满走到桥的尽头，单膝跪了一下，又强行撑起。她不想跪。不是因为不敬，而是她知道，这一跪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她是引魂人，不是朝圣者。
“我不是来求你认可的。”她抹了把嘴角渗出的血，“我是来看你过得好不好。”
三花猫的瞳孔微微一缩。
下一秒，它跃下高台，身形在半空中缩小，落地时已变成那只她最初在书店门口捡到的瘦弱小猫。它走过来，脑袋轻轻蹭进她的掌心，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一直暖到心口那道裂口。
身后，所有猫魂同时伏下前肢，星河静止。
林小满低头看着它，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一场梦：“你长大了。”
小猫没回应，只是绕着她转了一圈，然后停下，抬起爪子指向星门深处。那里，一块鱼形玉佩缓缓浮出，与她手中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通体泛着金光，表面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是无数猫爪踩过的痕迹。
玉佩飘到她面前，轻轻贴上她的掌心。
接触的瞬间，一股吸力从内部传来，比之前更狠地抽扯她的魂魄。她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手却死死攥住玉佩，指节发白。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滴在玉佩上，立刻被吸干。她能感觉到，它还要更多——不是一次献祭就够的，它想把她整个人都吞进去。
她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神志猛地清醒。
“我不是献祭。”她盯着玉佩，声音低但清晰，“是签约。”
话音落下，小猫抬起爪子，轻轻按在玉佩背面。金光从它掌心注入，顺着纹路蔓延，与她手中的青光交织在一起。那股撕扯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共鸣，像是两块本就属于同一块石头的碎片，终于重新拼合。
玉佩不再冰冷，反而贴着她的皮肤微微发烫，像一块活的骨头。
她缓缓松开手，玉佩没有掉落，而是浮在她胸前，缓缓旋转，投出一道微弱的光幕。画面一闪，是她在书店扫地时，一根三花猫的毛粘在扫帚上；接着是她第一次看见星门时的屋顶；再后来，是周予安站在桥头，斗篷燃起银焰，朝她抬手。
光幕消失。
玉佩安静地贴回她掌心，温顺得像一只睡着的猫。
她低头看着它，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不是终点，也不是奖赏。这是信标——能让她往返两个世界的凭证，也是能带更多人回来的钥匙。猫魂们不再是单向离去的亡者，它们成了引路者，而她，成了通道。
小猫跳上她的肩头，轻轻趴下，尾巴绕住她的脖子。它不再发光，也不再威严，只是温顺地依偎着，像多年前那个雨夜，她把它揣进外套里时那样。
林小满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星河在她身后静静流淌，桥已消失，猫魂们化作点点金光，散入星海。她转身，看向来时的方向。
周予安还站在原地。
隔着星门，他抬手，做了个引路的手势，和从前她送鬼魂离开时一模一样。
她点头。
然后，她抬起脚，踏进星门深处。
光吞没了她。
再睁眼时，她站在一片无边的荒原上，天空是淡金色的，没有太阳，也没有云。风很轻，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她低头，发现自己脚上的鞋已经消失，赤脚踩在微温的沙地上。肩上的小猫跳下来，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跟着往前走。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一座低矮的石屋，门半开着，里面透出暖黄的光。小猫跑过去，钻进门缝。她走到门口，伸手推了推门。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屋里陈设简单：一张木桌，两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画。她走近看，画上是她和周予安站在书店门口，背景是夜晚的街灯，三花猫蹲在窗台上。画风稚嫩，像是小孩子画的，但每一笔都很认真。
桌面上放着一本摊开的册子，纸页泛黄，边缘卷起。她伸手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一行字：
“今天，我看见引魂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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