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也配?”
顾临渊的声音,沙哑,干涩,像两块在荒漠中风化了千年的顽石,在互相摩擦。那声音里,不带丝毫属于凛王的威严,只剩下一种,足以让整个地狱都为之颤抖的纯粹的……毁灭性的疯狂。
话音未落,他手中那杆,陪伴了他十年,饮过无数敌人鲜血的“龙胆亮银枪”,便已化作了一道,收割生命的黑色闪电!
他不再是那个,在书房中,自我囚禁的罪人。
这一刻,他变回了那个,在尸山血海中,所向披靡的战神。
不,他甚至,比战神更可怕。
因为,一个心怀天下的战神,他的枪,会有顾忌,会有权衡。而一个,一心求死的疯子,他的枪,则再无任何章法,任何顾虑。
只剩下,最原始,最野蛮,最不计后果的……杀戮!
“噗嗤——!”
枪出如龙。
那几名,最先冲到马车前的黑衣杀手,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他们的眼中,只看到一道,无法用肉眼捕捉的黑光闪过,随即喉咙处,便传来一阵冰凉的剧痛。
鲜血,如同喷泉,冲天而起。
他们的身体,还保持着前冲的姿态,可眼中的生机,却已在瞬间被彻底抽干。
顾临渊一招得手,却未有半分停顿。他以马车的车辕为支点,整个身体,如同一只,展开了黑色羽翼的猎鹰,冲天而起,旋即又如陨石般,轰然坠入,那群刚刚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杀手群中!
“轰——!”
长枪横扫,卷起,千钧之力!
空气,仿佛都被他,这充满了毁天灭地般力量的一枪,给生生砸爆!
离他最近的七八名杀手,如同,被秋风扫落的落叶,惨叫着,被远远地震飞了出去!他们的身体,还在半空中,便已,筋断骨折,口喷鲜血,落地之时,早已没了声息。
整个战场,因为他这如同天神下凡般的,强行介入,而出现了,一瞬间的诡异的寂静。
所有的人,无论是,悍不畏死的杀手,还是早已陷入苦战的禁军护卫,都被眼前这,充满了暴力美学的一幕,给彻底地震慑住了!
“是……是凛王殿下!”
禁军校尉,在看清来人之后,发出了,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
他无法想象,这个,穿着最普通的士兵皮甲,脸上,满是风霜与尘土,眼神,却比地狱里的恶鬼,还要疯狂的男人,竟然,会是那个传说中早已因为一个女人而疯癫的……凛王顾临渊!
他不是,被禁足在京城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车厢之内,春桃也透过那被刀锋,划开了一道口子的车帘,看清了那个如神似魔的背影。
她捂着嘴,眼中是同样的震惊与无法理解。
只有灵素,在最初的,那一瞬间的错愕之后,眼神便迅速地恢复了,那古井无波的冰冷。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个男人,如何,用他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她,为这辆马车,筑起了一道,不可逾越的死亡防线。
顾临渊,彻底地杀红了眼。
他放弃了所有,属于一个统帅的谋略与技巧。
他甚至放弃了所有,可以保护自己的防守招式。
他的枪法,大开大合,一往无前。
每一招,都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他用自己的胸膛,去硬抗,敌人劈来的弯刀,只为能用更快的速度,将手中的长枪,送入另一个敌人的心脏。
他用自己的肩膀,去硬接,敌人刺来的短刃,只为能换取一个,横扫千军,将更多敌人逼退的空隙。
鲜血,很快,便染红了他那身早已破旧的皮甲。
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种,近乎享受的病态的笑容。
他在用这种方式……赎罪。
用敌人的血和自己的血,来洗刷他那早已肮脏不堪的灵魂。
来祭奠……那个他永远失去了的女人。
“杀了他!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黑衣杀手的头领,发出了凄厉的嘶吼!
他们,也看出来了。
只要,这个疯子般的男人,还站在这里。他们便休想,靠近那辆马车分毫。
所有的杀手,都放弃了,对其他禁军的攻击,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朝着顾临渊,围攻而来!
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顾临渊,以一人之力,独战上百名顶尖的死士!
他,就像一块,在惊涛骇浪中,岿然不动的黑色的礁石。
任凭那由刀锋与杀意,组成的狂涛,如何疯狂地拍打冲刷。
他,始终寸步不退!
他的身后,便是她的车厢。
那是他此生,最后的也最卑微的信仰。
他不能退。
也退无可退。
“噗——!”
一柄淬毒的弯刀,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划破了他的后背,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黑色的毒血,瞬间涌出。
顾临渊的身形,猛地晃动了一下。
可他,只是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怒吼,反手一枪,便将那偷袭的杀手,连人带刀一同,钉死在了山壁之上!
他的动作,因为失血和中毒,开始变得有些迟缓。
可他的眼神,却变得更加的疯狂与明亮!
就在此时,一支,淬了“见血封喉”剧毒的冷箭,悄无声息地,从山壁之上一个最阴暗的角落里,射了出来!
那支箭,又快又狠!
它的目标,不是正在酣战的顾临渊。
而是他身后的马车的车厢!
它计算好了,所有的角度!
它要穿透,顾临渊的身体,然后再射入车厢,将里面的那个女人和他……一箭双雕!
“小心!”
车厢内,传来灵素一声,清冷的急促的提醒!
顾临渊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想也不想,甚至连回头去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他猛地,扔掉了手中的长枪,张开双臂,用自己的后背,用自己那,并不算,如何宽阔的胸膛,死死地护住了,那扇薄薄的车厢木板!
“噗——!”
那支,足以洞穿金石的毒箭,毫无阻碍地,从他的左肩胛骨处,贯穿而入!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狠狠地撞在了车厢之上!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
顾临渊的身体,缓缓地滑落。
他单膝跪地,口中涌出大片的黑色的鲜血。
可他的双手,依旧死死地抓着车辕。
他的身体,依旧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挡在她的面前。
他的眼睛,看着那些,再次蜂拥而上的杀手,那双早已被血泪,模糊了的眼睛里,露出的是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璃疏……
这一次……我……护住你了……
……
战斗,在太子卫率的支援下,很快,便结束了。
那些训练有素的杀手,在看到任务,再无完成的可能之后,竟是毫不犹豫地集体……服毒自尽。
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整个峡谷,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那冲天的血腥味和满地的残肢断臂。
禁军校尉,指挥着手下,打扫战场,救治伤员。他的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那位如同天神般降临,又如同凡人般倒下的凛王殿下,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复杂的敬意。
车厢内,春桃早已吓得浑身发软,面无人色。
她看着,车帘外,那个跪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她恨他。
可方才,若不是他,她和姑娘,怕是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一种,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他。
只有灵素,从始至终都异常的平静。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衫,然后提着药箱,缓缓地走下了马车。
她走到,那个跪在车外,浑身浴血,却依旧死死守着车门的男人面前,蹲下了身。
“把手给我。”她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的喜怒。
顾临渊缓缓地,抬起头。
他那张,沾满了血污和尘土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近乎……讨好般的笑。
他想说“我没事”。
他想说“不劳你费心”。
可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只要一开口,那带着剧毒的黑血,便会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嘴里涌出。
他只能,像一个犯了错,等待着主人惩罚的忠犬,颤抖着,将那只受了伤的,血流不止的胳膊,递了过去。
灵素,没有去为他诊脉。
她的目光,落在了,他左肩胛骨处,那根只剩下一截黑色尾羽的毒箭上。
“‘墨蛇胆’,配‘断肠草’,再加上‘鹤顶红’。”她淡淡地,报出了那毒药的配方。
“墨蛇胆,乃是西域奇毒,可麻痹神经,令人迅速失去知觉。”
“断肠草,性辛,大热,其毒,可瞬间腐蚀人的五脏六腑。”
“而鹤顶红,也就是砒霜。其毒性,想必不用我多说了。”
“三种剧毒,以一种,极其精妙的比例,混合在一起。见血封喉,一刻之内,便可要人性命。且死状,极其痛苦,惨烈。”
“下毒之人,是个高手。”她下了一个,最冷静的,专业的结论。
顾临渊听着她的话,心中,却生不出一丝对死亡的恐惧。
他只是,痴痴地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近在咫尺的,覆着薄纱的脸。
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那股,熟悉的,让他午夜梦回的药草香。
能死在,她的面前,死在她的怀里。
或许,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奢求的幸福。
灵素,不再多言。
她从药箱里,取出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
“百会,神庭,人中。”
三根银针,瞬间,刺入顾临渊头部的三大要穴,封住他的神识,防止,毒气上攻,心脉受损。
“天突,膻中,气海。”
又是三针,刺入他胸腹的任脉,固住他的元气,防止,毒性扩散。
随即,她从药箱里,拿出一把,锋利得,如同柳叶般的,小巧的刀。
那把刀,在火把的映照下,反射着冰冷的骇人的寒光。
“可能会,有点疼。”她淡淡地道,“你忍着点。”
她说罢,便不再有任何犹豫。
手起,刀落。
干净利落地,割开了,他伤口周围,那早已,被毒血,染成黑紫色的皮肉。
“嘶——”
即便是顾临渊这样,在战场上,受过无数次伤的硬汉,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被生生剜肉的剧痛!
灵素,却像是毫无所觉。
她的眼神,专注而又冰冷。像一个,最高明的医生,在处理一次最寻常的治疗。
她用刀,小心地将那支已经深入骨骼的毒箭,连同周围那些早已腐烂的血肉,一点点地剥离,剔除。
整个过程,顾临渊一声未吭。
他只是死死地,咬着牙,额头上的青筋,因为剧痛,而根根暴起。
他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抵抗那足以将人逼疯的疼痛。和用来凝视着,眼前这个正在用最残忍的方式,“拯救”他的女人。
终于,那支,带着倒钩的毒箭,被完整地取了出来。
“噗——”
一股黑色的毒血,如同喷泉溅射而出!
灵素早有准备,微微侧身,避开了。可那飞溅的血点,依旧,有几滴,落在了她那月白色的斗篷之上,留下几个,触目惊心的黑点。
她没有在意。
她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将里面的药粉,毫不吝惜地,倒在了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之上。
“滋啦——”
一阵,如同,皮肉被灼烧的声响,传来!
伴随着的,是,一股,刺鼻的,药味!
顾临渊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那比,剜肉剔骨,还要,剧烈十倍的疼痛,让他几乎要当场昏厥!
“此乃,‘三仙散’。”灵素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依旧是那般冷静,“以,生石灰,硫磺,和草乌,研磨而成。有拔毒,祛腐,生肌之奇效。其性,至阳至烈,能以火攻毒,中和墨蛇胆之阴寒。”
她一边说,一边又拿出了,早已备好的纱布与伤药。
她为他,上药包扎。
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会触碰到他滚烫的,因为失血而微微颤抖的皮肤。
每一次触碰,都让顾临渊的身体,如同触电一般。
他多么希望,时间能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
哪怕,伴随着的是最极致的痛苦。
终于,伤口被处理好了。
灵素,缓缓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为什么要救我?”
她终于,问出了那个在心中,盘桓已久的问题。
顾临渊的嘴唇,哆嗦了许久。
他想说的话,太多太多……
可最终,都只化作了,四个沙哑的卑微的字。
“……我欠你的。”
灵素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无人能懂的情绪。
有嘲讽,有悲哀,有不屑,但更多的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平静。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凛王殿下,你不欠我的,欠的是凛王妃——沈璃疏,而你欠沈璃疏的……”
“哪怕你用你的命来还,也还不清。”
“所以,收起你这廉价的自我感动吧。”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比这峡谷中的寒风,还要冷。
“在你彻底还清,你欠这北境三万将士的债之前。你这条命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
“它,属于皇家医署。”
“属于,我脚下这片,被你辜负了的土地。”
“仅此而已。”
说完,她系好斗篷的带子,将那沾染了血污的一角,用匕首干净利落地割下,扔在了他的面前。
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上了马车。
仿佛,方才那个,以身为盾,为她挡下致命一箭的男人,与她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
只留下,顾临渊一人,跪在那片凝固的血色之中。
心被她的话,刺得千疮百孔,再也拼凑不回最初的模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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