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王在安国公府那场惊世骇俗的“忏罪”,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京城这潭深水,激起的涟漪,在接下来的三日里,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凛王府,终日大门紧闭,如同一座,死气沉沉的陵墓。而安国公府,则彻底沦为了全京城的笑柄。
在这场,由赏菊宴引发的巨大风暴中,唯一的受益者,似乎只有那个,从始至终都未曾露面的神医灵素,和她背后,那座正在拔地而起的“苏氏善堂”。
所有人都知道,凛王的庇护,太子的默许,让这个女人的地位,在京城变得再也无人可以轻易撼动。
然而,所有人都低估了,这场棋局中,另一位更高明的猎手。
……
三日后的黄昏,当夕阳的余晖,为回春堂那古朴的门楣,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时。
一辆极其低调的通体由黑漆楠木打造,撤去了所有皇家徽记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回春堂的后门。
太子府的大太监王瑾,亲自从车上搬下了三个,沉甸甸的散发着古旧书卷与名贵木料香气的紫檀木箱。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将一封由太子顾怀瑜,亲笔所书的名帖,和一份详细的礼单,交给了前来开门的春桃。
“柳掌柜,”王瑾的脸上,是滴水不漏的恭敬的微笑,他的腰微微躬着,姿态放得极低,“咱家,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为灵素总司,送来一些不值钱的……闲书旧物。”
“殿下说,灵总司有济世之才,怀悬壶之心,欲以一己之力,重整大周药政,此乃利国利民之千秋善举。殿下钦佩不已,愿为总司大人,献上些许绵薄之力。还望总司大人不要嫌弃。”
他说完,便对着春桃深深一福,随即,带着随从悄然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却留下了一份,足以让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的……惊天厚礼。
春桃看着那三个,散发着幽幽古意的紫檀木箱,又看了看手中那份,轻飘飘,却又重如山岳的礼单,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关上门,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三个箱子一一搬入了内堂。
内堂里,灵素正坐在灯下,就着昏黄的烛光,翻阅着一本,关于“温病”的古籍。
“姑娘……”春桃的声音,都在发抖,“太子……太子他……”
灵素抬起眼看着那三个,明显是刚从某个皇家秘库里,才搬出来的箱子,眼神平静无波。
“他送了什么?”
春桃颤抖着手,展开了那份礼单。
“第一箱,是……是前朝,宋版《千金翼方》的全套残卷。还有,唐人手书的《神农本草经》孤本……”
灵素翻动书页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千金翼方》,药王孙思邈的传世之作,早已失传数百年。这世间,流传的大多是后人的手抄本,错漏百出。而宋版残卷,其价值早已无法用金钱衡量。对于任何一个医者而言,这都是梦寐以求的……无上至宝。
“第二箱,”春桃的声音,更加干涩,“是……是司天监绘制的《大周舆地全图》,和全国三十六州府,一百零八县的气候水文以及药材产地分布的详细图录。”
如果说前一箱,是医道的“心法秘籍”。
那么,这一箱,便是执掌天下药政的“屠龙宝刀”。
它意味着太子,将整个大周,最核心的地理与物产信息,毫无保留地交到了她的手上。
“那……那第三箱呢?”灵素的声音依旧平静,可那双握着书卷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
春桃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念出了,那最致命的内容。
“第三箱,是……是一份名单。”
“上面详细记录了,当朝三品以上,所有京官的家庭背景、师承派系、人脉关系……以及……”
春桃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细若蚊蝇。
“以及他们每个人,和他们家族,所患的遗传隐疾,与不可告人的……特殊病症。”
“啪。”
灵素手中的那本古籍,落在了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却又无比沉重的声响。
整个药房,陷入了一片,死神般的寂静。
春桃看着自家姑娘那张,在烛光下,明明灭灭的脸,心中只剩下无尽的……寒意。
好一个太子!
好一个顾怀瑜!
他送来的,哪里是三箱礼物?
这分明是三把,最锋利,也最致命的刀!
第一把刀,名为“恩惠”。他用医者无法拒绝的孤本秘籍,买她的人情,让她承他的恩。
第二把刀,名为“掌控”。他用她最需要的地图信息,告诉她,你的所有抱负,你的所有理想,都必须在我的掌控之下,才能实现。
而这第三把刀,则名为“威胁”。他用那份足以让整个朝堂,都为之颠覆的百官病历,赤裸裸地向她展示着,他那潜藏在温润面具之下的最冷酷,最无情的獠牙。
他是在告诉她:
我可以,帮你。
我也可以,轻易地……毁掉你。
以及毁掉任何一个,你想要拉拢,或对付的人。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示好。
这是一场,以天下为棋盘的,最赤裸的招安。
“姑娘……”春桃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这……这份礼,太重了。我们……不能收啊!”
“为何……不能收?”
灵素却缓缓地,站起了身。
她走到那三个木箱前,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那,因为年代久远,而显得有些冰凉的紫檀木。
她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以为,他送来的是刀。”
“却不知,在我眼中,这些不过是几味,可以入药的引子罢了。”
她转过身,看着春桃,眼中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智慧的光芒。
“他想让我,做他的刀。那我便先收下他这所谓的‘刀鞘’。”
“去吧,春桃。替我……回一份礼。”
她没有,走进药房,去亲自配比。
她只是走到了书案前,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提起笔,饱蘸浓墨。
然后一气呵成地,写下了一张……药方。
【静心益智汤方】
【君】合欢皮,味甘,性平。入心、肝经。安神解郁,活血消肿。主治心神不宁,忧郁愤怒。可解,七情内伤,气血不和。
【臣】远志,味苦、辛,性温。入心、肾、肺经。安神益智,祛痰开窍。主治失眠多梦,心悸怔忡,神思恍惚。可使,心肾相交,水火既济。
【佐】茯苓,味甘、淡,性平。入心、脾、肾经。宁心安神,利水渗湿。其抱木而生,故能,安抚心神之躁动。
【使】酸枣仁,味甘、酸,性平。入心、脾、肝、胆经。养心补肝,宁心安神,敛汗生津。炒用,可治失眠。
【加】夜交藤,通络止痛,养心安神。龙齿,镇惊安神,清热除烦。
【用法】以上六味,合欢皮、远志、茯神,各取三钱;酸枣仁(炒),取五钱;夜交藤、龙齿,各取二钱。以活水三碗,煎至一碗。于子时,心经当令之前,温服。
【注】此方,性平和,主在“疏肝解郁,交通心肾”。盖因,思虑过度者,多为,心火抗于上,肾水亏于下,以致水火不济,心神失养。此方,不求大补,不求峻攻。只在调和阴阳,恢复人体,自身之平衡。使人静心,方能致远。
她将那张写满了,专业而精妙的医理的药方,仔细地折好,放入一个信封。
“将它送回太子府。”她淡淡地道“不必多言。他……会懂的。”
……
当那张,还散发着淡淡墨香的药方,被送到顾怀瑜的手中时。
他先是一愣。
随即,他缓缓地展开了那张纸。
看着上面,那清隽,却又暗藏风骨的字迹。看着那一味味,看似平和,实则每一味,都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药材。看着那最后一句,意有所指的“静心,方能致远”。
他,先是……沉默了。
死一般的……沉默。
随即,他放声大笑。
那笑声,不再是往日的温润与从容。
而是充满了一种,棋逢对手的,极致的兴奋与欣赏!
“好!好一个灵素!好一个‘静心益智汤’!”
他身边的范先生,看着那张药方,也是一脸的骇然与叹服。
“殿下……这……这女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这哪里是回礼?她这分明是在告诉您。您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算计,您那因为,权谋,而日夜不宁的‘心病’,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接下了您的‘恩惠’,却又用一种更高明,更从容的方式,将您的‘威胁’,不动声色地化解了。”
“她是在提醒您。也是在警告您。她,不是您,可以轻易掌控的刀。她是能为您,医治‘心病’的……医者。”
“也是能随时,洞悉您所有弱点,给予您……致命一击的对手!”
顾怀瑜将那张药方,视若珍宝地收起放入自己,最贴身的一个香囊之中。
他眼中的占有欲与欣赏,越发的浓烈。
他知道,这样的女人,才配与他并肩而立。
才配,做他未来帝国的无冕之后。
……
太子的大礼,送到的第三日。
他亲自……来了。
依旧是那辆,低调的青布马车。依旧是日落时分。依旧是……独自一人。
他走进内堂,灵素正在灯下,翻阅着他送来的那本,《千金翼方》的残卷。
暖黄的烛光,柔和了她清冷的气质,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那一瞬间的安静与美好,竟让顾怀瑜,看得……有些失神。
“姑娘,对瑜所赠之物,可还……满意?”他走到她对面坐下,亲自提起茶壶,为两人各倒了一杯,她回赠的“静心益智茶”。
“殿下有心了。”灵素合上书卷,抬眸看他,“此等孤本,价值连城。殿下,如此厚赠,不知想要从民女这里……得到些什么?”
她开门见山,不留任何虚与委蛇的余地。
顾怀瑜笑了。他就喜欢和这样,聪明通透的女人……说话。
“孤想要的,很简单。”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孤,可以给你,顾临渊,永远也给不了你的东西。”
“他能给你的,是迟来的庇护,是枷锁般的深情,是将你,变成他笼中断翅的金丝雀,以满足,他那可怜的……负罪感。”
“而孤,能给你的是整个天下。任你……翱翔。”
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卷,明黄色的,早已盖上了,东宫太子金印的……手谕。
他将那卷手谕,缓缓地在两人之间的棋盘上……展开。
那上面写着的,不是什么封官许愿,也不是什么金银赏赐。
那是一个石破天惊的,足以改变整个大周国运的……宏大构想。
——拟建“大周皇家医署”,由朝廷……直接管辖。
——医署之责,一,统管天下医官、药材,制定,统一的行医标准与药材规范,杜绝庸医害人,劣药横行。
——二,修订医典,广纳天下医学流派,去伪存真,编纂一部,集大成之作,名为《大周医典》,颁行天下。
——三,培养医者,于京城及各州府,设立官办医学院,凡有志于医者,无论出身,无论男女,皆可入学。学成之后,由医署统一考核,授予行医资格。
而在医署之下,特设一司,名为“慈安司”。专门负责女医的培养,以及天下妇人、婴孩的诊疗。
在那“慈安司”提领人,官居三品,直接对未来君主负责的后面,赫然空着一个,待填的名字。
这是一个任何一个心怀抱负的医者,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他看透了她的野心。
并将这份野心,变成了他最诱人,也最致命的筹码。
灵素看着那份手谕,看着那上面描绘的一个,她假死前想都不敢想的宏伟蓝图,久久不语。
许久,她缓缓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个,将帝王心术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
“殿下,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因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顾怀瑜坦然道,“一个强大的,清明的,万民归心的大周,也同样是……孤想要的。”
“你想要的……是权力。”灵素的声音,依旧清冷,“而我想要的,是利用权力去改变一些……腐朽的东西。”
“我们可以合作。但我不是你的附属,更不是你所谓的……贤内助。”
“我们是平等的……盟友。”
她伸出手,从棋盒中,拈起一枚,冰冷的黑色的棋子。
然后,轻轻地放在了,棋盘的“天元”之位。
那是,棋盘的中心。
是俯瞰全局,掌控一切的位置。
顾怀瑜看着那颗,落在棋盘中心的黑子,看着眼前这个,野心勃勃,却又冷静得可怕的女人,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朗声大笑。
“好!一言为定!”
“待山河一新,你我再来……下完这盘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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