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钦山寨窝在半山腰的云雾里，木头和竹子搭的吊脚楼层层叠叠，像挂在悬崖上的鸟窝。雨水顺着烂掉的芭蕉叶往下滴答，空气里一股子霉味混着牲口粪的臊气。林凡被两个光着膀子、腰挎砍刀的克钦汉子一左一右架着，拖过泥泞的村道，伤腿在石头子儿上磕磕碰碰，疼得他牙关咬得咯咯响，眼前一阵阵发黑。山寨里静得出奇，只有竹楼缝隙里偶尔闪过的、带着警惕和漠然的眼睛。
他被扔进一间最大的竹楼。里面光线昏暗，火塘冒着呛人的烟。一个穿着旧军装、肩膀上搭着块兽皮、脸上刀疤从左眉骨划到嘴角的精瘦老头，正盘腿坐在火塘边的虎皮垫子上，慢悠悠地擦着一把保养得油光锃亮的英制司登冲锋枪。旁边站着几个眼神彪悍的护卫。这就是岩宝头人。
“林队长？”岩宝抬起眼皮，浑浊但锐利的眼睛扫过林凡烂泥似的腿和死灰般的脸，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石头，“黑石峒峒的旗，还没倒干净？”
林凡强撑着站直，尽管身子晃得厉害。“岩宝头人…叨扰了。旗倒没倒…得看人还喘不喘气。”
岩宝嗤笑一声，把冲锋枪放下，拿起竹筒喝了口水：“喘气？你这口气可悬乎得很呐。说说吧，惹了哪路阎王，跑到我这穷山沟来吊命？缅狗？北边？还是…更邪乎的主儿？”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凡始终紧紧捂着的胸口。
林凡心知瞒不过这帮地头蛇，直接摊牌：“都惹了。李文焕，美国人哈里森，北边的方文渊…还有…”他顿了顿，盯着岩宝的眼睛，“…可能…还有更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岩宝擦拭枪械的手停了一下，眼神微凝：“哦？什么东西，能让你林凡连滚带爬成这副德行？”
“灰岩寨地底下挖出来的…玩意儿。”林凡压低声音，“不是粉儿，是比粉儿要命千百倍的东西。英国人搞的，叫‘信天翁’。哈里森和北边的人抢红了眼，现在…可能惊动了更上面的。”他指了指天，没明说白光飞行器的事，但相信岩宝能听懂弦外之音。
岩宝沉默了，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表情。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东西呢？”
“在我身上。”林凡捂紧胸口，“是催命符，也可能…是买路钱。”
“买路？”岩宝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林凡，你当我岩宝是三岁娃儿？你这买路钱，太烫手，我这小庙供不起。留着你，我这寨子明天就得被炮火犁平。”
“头人要是怕，现在就可以把我交出去，或者埋后山。”林凡迎着岩宝的目光，毫不退缩，“但东西…他们拿不到完整的。我死了，这秘密烂地里，可盯着这东西的狼，会以为是你岩宝头人吞了。到时候，你这寨子，照样保不住。”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也是摆出现实。岩宝脸色沉了下来，周围护卫的手按上了刀柄。
林凡话锋一转，语气放缓：“但要是头人肯搭把手，给我和我的弟兄一条活路…这东西，就是头人您和…您背后的人，跟北边、跟美国人，甚至…跟更上头说话的本钱。黑石峒峒没了，这缅北的山林，总得有个镇得住的旗号。”
他在赌，赌岩宝这种老牌地头蛇，绝不甘心只当个山大王，背后必然有其他势力的支持或自身有更大图谋，而这份惊天秘密，正是其急需的筹码。
竹楼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火塘里柴火噼啪的爆响。岩宝眯着眼，像毒蛇一样打量着林凡，权衡着利弊。风险极大，但收益…也可能是颠覆性的。
突然，一个克钦汉子急匆匆跑进来，在岩宝耳边低语了几句。岩宝脸色微变，看向林凡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山下来了两拨人。一拨是李文焕的副官，带着一个连，说要搜捕叛军。另一拨…是几个生面孔，穿着老百姓衣服，但眼神不对，像是北边的高手。都在打听你的下落。”
追兵果然摸过来了！而且来得这么快！
林凡心脏收紧，面上却强作镇定：“头人，现在撵我走，就是把他们引进来。留着我，主动权在你。”
岩宝盯着林凡，又沉默了片刻，猛地一拍大腿：“好！林凡，老子就赌你这把骨头还有点硬气！人，我可以暂时藏着。伤，我寨子里的草药医生给你治。但东西，我得先验验成色！”
“可以看一部分。”林凡从贴身油布包里，小心翼翼抽出那张在阿尔法 Z 点撕下的、带有“信天翁”部分结构草图和诡异生物符号的纸张一角，递了过去。关键的接口数据和核心日志，他牢牢捏在手里。
岩宝接过，就着火光仔细看了半天，他虽然看不懂全部英文和复杂图纸，但那些超越常识的设计和诡异的符号，以及纸张的材质和保密印记，让他明白这绝非寻常之物。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震惊，迅速将纸片收起。
“成交！”岩宝站起身，对护卫吩咐：“带他们去后山岩洞，找阿夏姆给他治伤。嘴巴都给我闭紧点！另外，告诉山下的，老子这儿没见着生人，让他们滚蛋！要是敢硬闯…”他掂了掂手里的司登冲锋枪，冷笑一声，“老子这寨子，也不是吃素的！”
林凡松了口气，身体一晃，差点栽倒。王雷和水生赶紧扶住他。
“等等。”岩宝叫住他们，目光锐利地看着林凡，“林凡，别耍花样。在这山里，我要谁消失，比踩死只蚂蚁还容易。治好伤，交出完整东西，我送你们过江。要是玩我…”他没说完，但眼神里的杀意毫不掩饰。
林凡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他被王雷和水生搀扶着，跟着一个沉默的克钦汉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寨子后方更隐蔽的密林。那里有一个被藤蔓遮掩的岩洞，算是暂时的避难所。
洞里有简单的草铺和瓦罐。一个脸上涂着绿色汁液、眼神平静的老妇人（阿夏姆）已经开始捣药。她检查了林凡的伤腿，皱了皱眉，用生硬的汉语说：“烂得深，要刮骨，疼得很，可能挺不住。”
林凡躺在草铺上，看着洞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缅北层峦叠嶂的群山，嘶哑道：“刮吧…死不了…就得挺住。”
阿夏姆不再多说，让王雷和水生按住林凡，用烧红的匕首开始清理腐肉。剧痛让林凡浑身痉挛，指甲抠进泥土里，咬碎的树枝混着血沫从嘴角溢出，但他硬是没哼一声。
刮骨疗伤的剧痛中，林凡的脑子却异常清醒。岩宝不是善茬，合作充满变数。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他必须尽快好起来，拿到岩宝承诺的过江渠道，然后…然后呢？去找K说的“平安旅社”？还是利用这份情报，掀起更大的风浪？
洞外，隐约传来山下缅军和克钦哨兵对峙的喧哗声，渐渐又平息下去。岩宝暂时顶住了压力。
但林凡知道，这暂时的平静之下，是更汹涌的暗流。哈里森、方文渊，还有那个神秘的“第三方”，绝不会善罢甘休。这片看似与世隔绝的群山，早已被无数双眼睛盯上。
他握紧了怀里那份滚烫的秘密。这场用生命做赌注的交易，才刚刚开始。而他的命，和这秘密一样，既是最重的筹码，也是最薄的纸，一捅就破。
夜色彻底笼罩了山寨，洞内只有药杵捣击的单调声响和林凡压抑的喘息。远山如黛，杀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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