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峒的清晨，第一次没有在刺耳的枪炮训练声中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山谷间袅袅升起的炊烟，学堂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以及兵工厂有节奏的金属敲击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的宁静，笼罩着这片土地。
林凡站在扩建后的指挥部了望台上，俯瞰着下方初具雏形的小镇。
得益于美援的物资和华源公司日益扩大的贸易，黑石峒不再仅仅是一个军事堡垒。
简易的民居、学堂、卫生院、甚至一个小型的集市沿着山谷铺开。
数千名士兵、家属以及依附过来的华人百姓，在这里勉强维系着一种战火间隙的、充满张力的日常生活。
“支队长，这是本月的粮食库存和人口统计。”
韩德胜递上一份文件，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新开垦的梯田有了收成，加上从泰国那边换来的大米，省着点吃，能撑到下次收获季。
人口…又多了两百多人，都是从南边（泰国）逃难过来的华人，听说咱们这儿能吃饱饭，有枪保护，就拖家带口来了。”
林凡接过文件，扫了一眼。
数字是冰冷的，但背后是鲜活的人命。
他看到了学堂入学孩童：三百二十七人
卫生院收治轻伤员及病患：四十五人
这些细节，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动了一丝。
“告诉王铁锤，兵工厂腾出点人手，帮着老百姓加固一下住房，雨季快来了。
另外，让玛丽亚的医疗队，定期给寨子里的老人孩子做做检查，预防疟疾。”
林凡吩咐道，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片熙攘的景象。
韩德胜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是！我这就去安排。”
他感觉支队长有些不一样了，以前他眼里只有地图和枪炮，现在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林凡自己也没意识到，他正在下意识地，试图在这片混乱的土地上。
构建老子那种小国寡民式的理想蓝图，让追随他的人们能够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
尽管手段截然不同，但那份让民众安居乐业的内核，却奇异地相似。
当然，他的国远未安宁，他的民也时刻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这短暂的宁静，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命运施舍的片刻喘息。
“支队长，周大河急电！”陈剑急促的声音打破了指挥部短暂的平和。
林凡心头一凛，转身快步走进通讯室。
电文很短，却字字惊心：
“渔夫（海岛）围堵加剧，已与老家接应人（冯老板）失联三日。
疑有内鬼或渠道暴露。
暗舟被困菩萨省东南丛林，补给将尽，伤员增加。
请求指示：强行突围，或就地分散潜伏？”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台湾情报局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死死咬住了周大河小队，甚至可能切断了他们与北方接应人的联系。
林凡盯着地图上柬埔寨菩萨省那片广袤的绿色区域，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强行突围，在敌人有备而来的情况下，无异于自杀。
分散潜伏，或许能保住部分人的性命，但任务将彻底失败，这支精锐也可能就此星散。
“给周大河回电。”
林凡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暂缓行动，极限隐蔽。
保存实力，待机而动。
告诉他们，活下去是第一位的。黑石峒会想办法。”
“想办法？”
陈剑面露难色，“我们距离太远，鞭长莫及啊！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动用老家承诺的，在柬埔寨境内的备用力量。”
陈剑声音压得更低，“但启用他们，风险极大，可能暴露我们和北方的深层关系。”
林凡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顾不了那么多了，人命关天。
立刻给老家发密电，说明周大河小队困境，请求启用备用救援渠道，至少确保他们能安全转移到更隐蔽的区域。”
“是！”
就在林凡为遥远的暗舟焦头烂额之际，宋文渊的电报也到了。
这一次，语气不再仅仅是赞赏，而是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建议。
“林队长：
连番大捷，已引起仰光方面极大震怒。
据悉，缅军正策划一次大规模联合清剿，可能动员超过两个团的兵力，并寻求英国皇家空军的直接空中支援。
威廉姆斯先生建议贵部，采取更积极的攻势防御，前出攻击缅军后勤枢纽。
迫使其分兵，打乱其部署。
所需一切装备，我方将全力保障。”
林凡看着电文，冷笑一声。
攻势防御说得好听，不过是美国人想用他的血，去消耗缅甸政府军和英国人的实力。
让他们无力威胁到美国在东南亚的其他利益。
“回复宋文渊，”
林凡对陈剑道，“建议已悉，正合我意。
我部拟于近期对缅军东部军区司令部所在地，外围补给中心实施破袭。
然，敌空中威胁巨大，需有效防空手段。
请速提供高射机枪及配套弹药，至少六挺。’”
他再次熟练地敲竹杠，将美国的建议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军火。
同时，他内心清楚，真正的危机不在西边的缅军，而在东南方向那片迷雾笼罩的海岸线，以及那支生死未卜的小队。
深夜，一份绝密情报通过克钦人的渠道，送到了林凡手中。来自“老吴”。
情报内容让林凡瞳孔骤缩：
“英方与台湾情报机构，已就缅北林部达成情报共享默契。
台方负责渗透与策反，英方提供空中侦察及外交掩护。
目标：瓦解或控制贵部。
另，李文焕部获大量英制装备，近期似有异动，方向不明，疑与台方策应有关。”
三方勾结！
英国佬出枪出飞机，台湾方面出特务搞暗杀策反，李文焕当马前卒。
林凡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向他罩来。
南边的暗舟被困，西边的缅军即将大举进攻，内部可能被渗透，东北方向的李文焕也蠢蠢欲动…
黑石峒，仿佛成了风暴眼中唯一暂时平静的点。
他独自一人走到指挥部外，仰望星空。
星空之下，是他的数千追随者，是他苦心经营的小小基业。
他想起了白日里看到的那些孩童的笑脸，想起了学堂的读书声。
想起了老子描绘的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桃花源。
那是一个多么遥远而奢侈的梦。
而他现在要做的，是先带领这些人活下去！
在这虎狼环伺的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他回到指挥部，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锐利。
“命令！”
“一：全军进入一级战备状态！侦察范围向外延伸五十里！严防敌特渗透！”
“二：通知王雷、赵劲松、高仲元，明日召开作战会议！目标：东枝外围！”
“三：给周大河最后一份电文：‘坚守待援，援兵必至。’”
他做出了选择。
他要主动出击，在西线打一场狠仗，打疼缅军，打给美国人看。
更要打出威势，震慑住东边的李文焕和南边的魑魅魍魉！
同时，他赌上一切，动用最深的关系，去营救那支深入险境的孤舟。
这不再是简单的生存，而是一场关乎未来命运的豪赌。
风暴前夜，林凡握紧了手中的枪，也握紧了那个遥不可及的小国寡民之梦。
他知道，唯有以最激烈的战斗，才能换取梦中那片刻的鸡犬相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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