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死死捂住了桃河河谷。
血腥味混着泥土的腥气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连虫鸣都透着股死寂。
王当拄着半截断矛,站在第四道防线的残垣后。
额头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眉骨往下淌,糊住了一只眼。
他望着白天被夺去的第五道阵地——那里此刻插着并州军的汉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像一根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将军,弟兄们都准备好了。”
身边的老兵声音嘶哑,手里的环首刀还在滴着暗红的血珠。
王当抹了把脸,露出的那只眼睛里燃着不屈的狠劲:“告诉弟兄们,把阵地夺回来。
那是将军分给咱的土地,不能让狗官踩在脚下糟践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钉子一样砸在每个士兵心上。
三更天,反攻的号角在河谷里低低响起,带着一种决绝的压抑。
没有呐喊,只有沉重的脚步声踏过层层叠叠的尸骸,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王当带着仅存的两千多疲惫士兵,像一群沉默而饥饿的狼,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扑向并州军的阵地。
然而,张杨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人民军刚靠近前沿,就被隐蔽的绊马索绊倒一片。
紧接着,无数火箭如流星雨般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夜空中一张张狰狞而警惕的面孔。
“杀!”
王当大吼一声,挥矛劈开一支射来的火箭。
火星四溅中,他带头纵身跃起,扑向敌阵。
并州军的盾阵如铜墙铁壁般立起,长矛从盾牌缝隙里毒蛇般刺出,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人民军像潮水般前赴后继,又像被礁石撞碎的浪花般一片片倒下。
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年兵,举着把比他还高的锄头,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坚毅。
他刚奋力爬上土墙就被迎面劈中,小小的身躯倒在地上时,眼睛还死死望着北方——
那里是他梦寐以求、刚分到不久的三亩薄田。
他手中的锄头“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溅起一小撮泥土。
王当杀红了眼,矛尖如闪电般挑落两名敌军,却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刺骨的冰凉。
他猛地回头,只见一支长矛从侧面刁钻地刺来,硬生生穿透了他的肩胛。
“将军!”
身旁的老兵嘶吼着扑上来,想用身体护住主将,却瞬间被乱刀砍倒在血泊中。
王当忍着剧痛,反手死死抓住矛杆,将那名偷袭的并州兵用力拉近。
另一只手紧握断矛,一矛精准地刺穿了对方的咽喉。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他踉跄着往前几步,眼前阵阵发黑。
视线开始模糊,但他依旧死死盯着那面在夜风中耀武扬威的汉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吼道:“把旗……给我拔了……”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已如鬼魅般呼啸而来,精准地穿透了他的胸膛。
王当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晃,像一棵被狂风摧折的大树,重重砸在冰冷的土地上。
倒下的瞬间,他似乎看见了封龙山那轮喷薄欲出的朝阳,看见了张远站在山顶,神情肃穆地说:“赤旗,是用我们自己的血染红的。”
而眼前,那面并州军的汉旗依旧嚣张,与他脑海中的赤旗重叠,刺得他眼睛生疼。
天色微明时,反攻的士兵已几乎全军覆没。
张杨一身铠甲染血,站在狼藉的阵地前,目光落在倒在汉旗下的王当身上。
王当的手还保持着抓向旗杆的姿势,眼睛圆睁着,仿佛还在怒视着敌人。
“厚葬他。”
张杨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的目光扫过战场,落在那个少年兵的尸体上。
少年的手指紧紧攥着,似乎还握着什么。
张杨走过去,掰开那只冰冷的小手,里面是半块啃剩的麦饼,饼上印着一个模糊的“田”字。
他心中猛地一震,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翻涌上来。
并州刺史张懿走上前,看着王当胸前狰狞的贯穿伤,又看了看周围堆积如山的尸骸——
大多是穿着粗布麻衣的士兵,手里的武器甚至有锄头、木棍和镰刀,却都拼杀到了最后一口气。
他沉默片刻,对身后的亲兵沉声道:“传令,全军进攻!”
失去了主心骨的紫云军残部士气大跌,节节败退,很快就被逼到了河谷的最后一道防线——离出口只有三里的赛鱼里。
这里是通往后方上艾城的咽喉要道,一旦失守,整座城池就会完全暴露在并州军的铁蹄之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河谷两侧的崖顶突然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呐喊。
无数手持农具、木棍甚至菜刀的百姓从崖后蜂拥而出,领头的是个身形清瘦的少年,正是连夜从城里赶来的谷雨。
“守住!给王将军报仇!”
谷雨的声音虽带着少年人的稚气,却异常坚定有力。
并州军的凌厉攻势被这突如其来的抵抗迟滞了。
张杨皱着眉头看着崖顶那些杂乱却顽强的身影,正要下令调集弓箭手强行压制,却突然接到一名斥候的急报:“将军!后方粮仓着火了!火势极大,无法扑灭!”
张懿猛地回头,只见河谷后方的山坳里升起滚滚浓烟,那正是他们囤积粮草的重地。
“怎么可能?”
他失声反问,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还驻有一个营的精锐兵力把守。
他不知道,就在民兵们舍命死守赛鱼里的同时,心思缜密的谷雨早已派出了一支由本地猎户组成的小队。
这些人身手矫健,熟悉每一条山路,他们趁着夜色翻过高耸的山岭,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并州军后方,用随身携带的火种和干燥的柴草,点燃了那座看似固若金汤的粮仓。
粮草被烧,军心顿时大乱。
张懿望着赛鱼里隘口上那面依旧顽强飘扬的赤旗,又看了看后方冲天的浓烟,心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咬着牙下令:“撤兵!等后方粮草运送过来再行进攻!”
退到安全地带后,张懿望着河谷里那片狼藉的战场,脸色阴沉地说道:
“这群贼寇,真是不容小觑。
一个王当刚死,又冒出个谷雨这样的少年,竟能想出烧粮的奇计,他们麾下的人才实在太多了。”
张杨站在一旁,目光复杂地望着赛鱼里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他并非不认同张懿的话,只是心中那股异样的情绪愈发强烈。
他想起那个少年兵手中的麦饼,想起王当临死前依旧抓着旗杆的手。
这些人拼死抵抗的动力,或许不仅仅是智谋,更是一种他从未真正读懂过的东西——
明明只是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为何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勇气,像铁打的一样死战到底?
与此同时,在老虎沟的紫云军大营里,张远正对着一张摊开的地图凝神思索,眉头紧锁。
李大目捧着一份染血的军报,脚步沉重地走进来,声音哽咽:“将军……王当他……他殉难了……”
张远的手猛地一抖,手中的毛笔“啪”地掉在地上,浓黑的墨汁在地图上迅速晕开,像一滩刺目的鲜血。
他慢慢弯腰捡起军报,目光落在“王当殉难”四个字上时,胸口像是被巨石砸中,一阵窒息感袭来,耳边甚至响起了轻微的耳鸣。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初见王当时的场景——那是在一个饥荒的午后,他和孙轻带着一群饥民拦在粮队前,手里握着生锈的柴刀,脸上满是绝望的饥饿和警惕。
却在听到自己说“要把粮食分给受苦的百姓”时,眼里闪过了一丝动摇和希冀。
这些年来,王当话不多,总是沉默寡言,却永远冲在最前面。
练兵时,他陪着士兵们一起摸爬滚打,从不搞特殊;
守城时,他第一个扛着沉重的石头去堵缺口,浑身是伤也不退缩;
分土地时,他总是把最肥沃、最平整的地块让给那些伤残的弟兄……
他就像人民军里一块最踏实、最可靠的基石,沉默,却坚不可摧。
张远想起某次庆功宴后,王当难得多喝了几杯,红着脸,用粗糙的大手挠着头说:
“将军,等将来天下太平了,我想回冀州老家,给爹娘迁个好坟,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能看看,咱穷苦人也能挺直腰杆,不受人欺负了。”
可他,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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