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网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两周。林强的膝盖不再轻易酸软，面对各种敷衍和拒绝，他也渐渐练就了更厚的脸皮和更平和的心态。那一千张名片，如同蒲公英的种子，飘向了深莞、沙井、华强北的各个角落。他的qq好友列表里，也多了几十个闪烁的头像，大部分是沉默的，偶尔有几个会跳动起来，带来或长或短的询价对话框。
收获，来得比预想中要慢，却也并非全无动静。
最先上钩的，是几条“小鱼”。
一个在华强北开小维修店的老板，通过qq联系上林强，要了十片128m的闪存，说是给客户升级老式mp3用。单子很小，利润微薄，但林强还是认真对待，亲自坐公交车从松岗跑到华强北送货上门。那老板在拥挤不堪、堆满报废主板的店里验了货，爽快地付了现金。捏着那几张带着油污的钞票，林强心里却有种异样的踏实感——这是靠新业务赚到的第一笔钱。
接着，深莞电子城里一个以前从他这里拿过mp3外壳的商户，看到他名片后找上门，试探性地要了五十片256m的芯片，用于他们自己组装的一种带有录音功能的便携音箱。量不大，但算是稳定了一个小渠道。
这些小订单，如同溪流汇入，虽然无法立刻改变“强欣数码”的格局，却让林强看到了这张“网”确实在起作用。舒欣细心地将这些零散订单记录下来，成本、利润算得清清楚楚，账本上开始出现“闪存芯片”这一新的科目。她看着林强每天早出晚归，人瘦了些，也黑了些，但眼神里的光芒却愈发坚定，便默默地将家里和柜台的事情打理得更加井井有条，不让他分心。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一个周五的下午。
林强刚从沙井电子市场扫街回来，一身汗尘，正坐在柜台后面咕咚咕咚喝水，qq突然急促地“嘀嘀嘀”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头像，昵称叫“飞翔电子”。
“在吗？看到你名片，代理龙闪闪存？”对方打字很快。
林强精神一振，连忙放下水杯，回复：“在的，您好！我们是英科电子授权分销，龙闪全系列都有。”
“1G的 SLc，什么价？我们要得比较急，两百片，有现货吗？”对方直接抛出需求。
两百片！这是林强到目前为止接触到的最大单笔询价。他心跳加速，强迫自己冷静，迅速翻出价格表，报了一个章若英给的、针对中小客户的有竞争力的价格。
“价格可以。但我们公司在东莞大朗镇，明天周六能送到吗？测试没问题的话，可以现结。”对方似乎很干脆。
东莞大朗！距离松岗可不近。而且明天周六……林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在整理mp3的舒欣，他们原本说好明天去逛逛，给她买件换季的衣服。
“能！”林强几乎没有犹豫，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没问题，明天上午我一定送到！您把公司详细地址和联系人发我。”
拿到地址和电话后，林强立刻联系章若英确认库存和调货流程。章若英在电话里对他的反应速度表示了肯定，并安排仓库第二天一早备好货。
“林强，做得好。记住，机会来了，就要死死抓住，尤其是这种中小客户，他们往往更看重服务和响应速度。”章若英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冷静。
挂掉电话，林强兴奋地搓了搓手，这才看向舒欣，带着歉意说道：“舒欣，明天……明天我可能去不了了，公明有个客户急要两百片芯片，我得跑一趟。”
舒欣整理货物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被理解取代：“没事，生意要紧。衣服什么时候买都可以。你路上小心，一来一回那么远呢。”
看着她懂事的样子，林强心里那点因爽约而产生的愧疚感更浓了，他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等这笔生意做成了，我给你买件好的！”
第二天，林强早早起床，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先去英科在福田的仓库取了货。两百片芯片，装在一个不大的防静电箱子里，却感觉沉甸甸的。他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放进背包，然后开始了漫长的辗转：先从福田坐公交到梅林关口，再换乘前往大朗的长途巴士。
2005年的深圳，关外交通远不如后来便利，长途巴士走走停停，车厢里弥漫着各种气味。林强紧紧抱着背包，不敢有丝毫松懈。他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城乡结合部景象，心中充满了对这笔订单的期待，以及对未知客户的些许忐忑。
近两个小时后，他终于按照地址，在东莞大朗镇一个略显偏僻的工业区找到了“飞翔电子”。那是一家规模不大的公司，租用了一栋厂房的半层楼。接待他的是一个穿着工装、看起来像技术主管的年轻男人，姓陈。
陈工验货很仔细，用了专门的测试架。等待结果的时候，林强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嗯，不错，是正品龙闪的货。”陈工终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笑容，“小伙子挺靠谱，这么快就送来了。我们这批货是给一个新mp4方案试产的，就缺这芯片了。”
顺利拿到货款，厚厚一叠现金，比之前所有小订单加起来还多。林强走出飞翔电子的大门，深圳秋日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疲惫感同时袭来。
他站在工业区的路边，看着来往的货车和打工者，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真正地“跑业务”，正在一步一步地，远离那个仅仅守着一个柜台的小老板身份。
他没有立刻返回，而是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手机长途加漫游费太贵），先给舒欣报了个平安，简单说了下顺利收款的好消息。电话那头，舒欣的声音也带着欣喜。
接着，他犹豫了一下，又拨通了章若英的手机。
“章总，飞翔电子那两百片芯片的货款已经收到了，客户很满意。”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很好。”章若英的语气似乎永远那么波澜不惊，但林强能感觉到她的满意，“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记住这个客户，维护好。下次他们再有需求，很可能还会找你。”
“我明白，章总。”林强顿了顿，补充道，“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然后传来章若英略带一丝慵懒的声音：“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你抓住了，就是你的。晚上……如果回市区早，可以来公司一趟，我把接下来重点跟进的一些客户名单给你。”
“好的，章总！”林强立刻应道。
挂掉电话，握着公用电话听筒的手心有些汗湿。回市区……晚上去公司……他抬头看了看大朗镇略显灰蒙的天空，再想到福田那些玻璃幕墙的写字楼，心中那片名为“野心”的田野，仿佛被这场及时的“雨水”灌溉，又开始蓬勃生长起来。
他背着空了许多的背包，走向长途巴士站，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许多。网，已经撒下，并且捕到了像样的鱼。接下来，他要学习如何养鱼，如何捕到更大的鱼。而指引他前行的，除了自身的渴望，还有那双来自更高处、冷静而充满诱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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