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六月，深圳的空气像是被一块湿热的厚布包裹着，蝉鸣从清晨就开始撕扯，预示着又一个酷暑的来临。但对于“强欣数码”柜台后的林强和舒欣而言，这黏稠的空气里，蒸腾更多的是汗水与希望的气息。
柜台的生意在经过开业初期的火爆后，步入了一种忙碌而平稳的节奏。mp3和下载业务依旧是可靠的现金流，那些穿着各色工服的年轻人，总会在发薪日后蜂拥而至，挑选心仪的机型，或花上两块钱下载二十首最流行的歌曲，周杰伦的《七里香》和光良的《童话》是点播率最高的。而林强拓展的维修业务，则像一块沉甸甸的压舱石——这个曾经的电子工程师，在面对那些烧毁的电容和断路的线路时，犹如学生时代的解题高手。他手艺精湛，收费公道，久而久之，竟也攒下了一批信任他的回头客，有人甚至专门从宝安坐车过来，就为让他修一个老旧的随身听。
最大的变化来自于舒欣。在逸图科技的第二轮裁员名单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时，她选择了主动出击。递交辞呈那天，她特意穿上了那套面试时买的、平时舍不得穿的浅灰色套装。人事部的张晓丽接过信封，惋惜地叹了口气：“舒欣，你想清楚了？现在外面工作可不好找。”舒欣清晰地点了点头，那一刻，她感到的不是失落，而是一种挣脱束缚、双脚即将踏上真实土地的笃定。
当她抱着一个装满了私人物品的纸箱回到柜台时，林强正手忙脚乱地同时应付三个询问mp3价格的顾客。舒欣放下箱子，自然而然地接替了他的位置，对顾客露出一个娴静的微笑：“先生，这款支持歌词显示，我放给您看看？”她流畅的操作和清晰的讲解很快稳住了场面。
忙过那一阵，林强看着她，眼眶有些发热。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掌心有薄薄的汗，声音坚定：“我们一起，肯定能把生意做得更大。”
舒欣回握住他，指尖微微用力，笑道：“以后，我可就是全职的‘老板娘’了。”她眼神清亮，那玩笑的语气里，是毋庸置疑的认真。
……
英科电子，福田总部
章若英的扶持力度，远超林强最初的想象。她不仅给了优厚的账期，更像一位严苛又尽心的导师。那天下午，林强接到了她的电话，听筒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清晰：“林强，光有货不行，还得懂行。芯片跟mp3不同，客户问几个专业问题你就有可能露怯。你明天来公司一趟，我让研发和市场的同事给你做个速成培训。”
这个机会千金难换。林强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答应下来。接下来的几天，他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挤上气味混杂的长途公交，辗转近两小时赶到福田。英科电子的会议室里，空调冷气十足，白板上写满了复杂的型号和参数。研发部的工程师语速飞快，市场部的经理则分享着如何从客户含糊其辞的需求中捕捉真实意图。
更让他受益匪浅的是，章若英在带重要客户参观工厂或进行商务洽谈时，偶尔也会叫上他。在去往东莞、惠州的高速路上，在充斥着机器轰鸣与焊锡气味的车间里，在觥筹交错、暗藏机锋的饭局间隙，章若英会有意无意地向他点拨。
一次，在深圳一家高档西餐厅，对面是东莞一家大型音响厂的采购总监。章若英一边优雅地切着牛排，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略显局促的林强低语：“看到没？他反复强调价格，但每次提到‘供货稳定性’时，手指都会敲桌子。他真正担心的不是价格，是怕我们断货影响他生产。做芯片，技术是基础，但关系是关键。你要学会读懂客户没说出来的需求。”林强恍然，连忙记在心里。他的眼界和见识，在这密集的浇灌下，如同久旱的禾苗，飞速地拔节生长。
……
柜台前的舒欣
林强在外奔波学习、拓展业务时，舒欣独自撑起了柜台的日常运营。她将原来林强有些杂乱的货架重新归类整理，mp3按品牌和价格分区，数据线、耳机等配件用透明的收纳盒分装，一目了然。她还特意买了一个小巧的收音机，在客流量少的午后，播放一些轻柔的音乐，让小小的柜台空间多了一份温馨。
起初，对于章若英如此不遗余力地帮助林强，她心里并非没有一丝芥蒂。同为女性，她能感觉到章若英看向林强时，那种超越普通商业合作的、带着欣赏与探究的目光。偶尔林强晚上和章若英应酬客户回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他的香水味，总会让舒欣的心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泛起微涩的涟漪。
但她是个理智而清醒的姑娘。她清楚地知道，章若英提供的资源和平台，是他们这个小柜台快速起飞，摆脱低水平竞争的最佳捷径。为了把芯片业务做起来，为了他们共同的未来，她必须将那点小小的个人情绪妥帖地藏好，不能让它成为林强前进的绊脚石。
“今天章总又带你去见什么大客户了？”晚上回到出租屋，两人挤在折叠桌旁吃晚饭时，舒欣会故作轻松地问起，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
“一家做车载音响的厂，规模不小，如果能拿下，芯片用量很可观。”林强兴奋地分享着见闻，眼睛里闪着光，完全没有察觉舒欣那细微的情绪变化。他看到的是她一如既往的支持和理解。
舒欣也不再是仅仅守店。她利用空闲时间，认真翻阅章若英留下的芯片资料，将新到的各种芯片样品贴上标签，分门别类放好。她准备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认真记录下每一个来咨询芯片的客户信息，哪怕对方只是随口一问。她知道，自己的战场在这里，守住大本营，并尽可能地为前方的“侦察兵”提供情报支援，就是她此刻最重要的贡献。
……
2005年6月10日，晚，出租屋
闷热的夜晚，老旧风扇吱呀呀地转着，送出勉强能搅动空气的热风。林强光着膀子，坐在小板凳上，伏在床边操作那台奖品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他用Excel辛苦搭建的简易客户数据库，里面已经记录了十几个通过章若英介绍或自己开发的潜在芯片客户信息，详细标注了联系人、需求型号和跟进状态。
舒欣刚洗完澡，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旧的淡紫色睡裙，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过来。她俯身看向屏幕，发梢的水珠滴落在林强的背上，带来一丝清凉。
“今天老张介绍了个朋友过来，要一批音频解码芯片，量不大，只有五十片，但钱货两清！”舒欣语气带着一丝小小的骄傲，这是他们完全依靠自己人脉成交的第一单芯片生意，“算是我们独立成交的第一单芯片生意！”
“太好了！”林强闻言也很振奋，转过身拉住她的手，“这说明我们的路子走对了！章总那边也传来好消息，说她牵线的那家做电源适配器的厂，下周三可能要下个试产订单，如果质量稳定，后续每月都有固定需求。”
两人头碰着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屏幕上那些代表希望的数据，疲惫的脸上都露出了对未来充满期待的笑容。窗外的月光透过没有窗帘的窗户洒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一方清辉。
“辛苦了。”林强伸手抚上舒欣略显清瘦的脸颊，指尖感受到她刚沐浴后的微凉，心里涌起一阵心疼。这段时间，她一个人守柜台，应对各色人等，还要分心学习陌生的芯片知识，压力可想而知。
“你也一样。”舒欣顺势靠在他汗涔涔的肩膀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汗味和阳光的气息，这让她感到无比安心，“只要我们方向是对的，辛苦一点怕什么。我看啊，咱们这‘强欣数码’，很快就要变成‘强欣科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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