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路子暂时走不通,警察局内部的物资又目标太大,宋梅生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安娜·伊万诺娃,这位背景复杂的咖啡馆老板娘。上次她看似无意提及的“白俄商人”和“边境贸易”,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至今未平。宋梅生知道,这很可能就是“老木”所说的“蹊径”,但这条径布满荆棘,每一步都必须踩得极准。
他没有急于再次前往咖啡馆,那样目的性太强。他需要创造一个更自然、更合理的接触机会。几天后,一个由日本侨民商会和市公署联合举办的“冬日联谊酒会”提供了舞台。这种场合,政商名流、三教九流汇聚,是交换信息、拓展人脉的绝佳场所。作为新晋副局长,宋梅生自然在受邀之列,而安娜这类善于周旋的人物,也必定不会缺席。
酒会设在马达尔饭店的宴会厅,灯火辉煌,衣香鬓影。留声机播放着爵士乐,空气中混合着香水、雪茄和食物的气味。宋梅生穿着合体的西装,端着酒杯,周旋于日本军官、伪满官员和商人之间,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应对自如。他敏锐的目光却始终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果然,在靠近阳台的角落,他看到了安娜。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丝绒长裙,衬得肌肤胜雪,正与一位穿着燕尾服、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白俄老绅士低声交谈,姿态优雅而疏离。宋梅生耐心等待了一会儿,直到那位老绅士离开,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安娜女士,晚上好。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您。”宋梅生举杯致意。
安娜转过身,看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出现。“宋局长,晚上好。您现在可是哈尔滨的名人了,在这种场合见到您,一点也不意外。”她轻轻与他碰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两人寒暄了几句天气和酒会的氛围。宋梅生注意到,安娜今晚似乎比平时更显慵懒,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锐利,像一只在阳光下假寐的猫。
“刚才看您在和伊万诺夫先生聊天,”宋梅生状似随意地提起,他认得那位老绅士是本地一个颇有名望的白俄侨民领袖,“是在谈什么风雅趣事吗?”
安娜红唇微勾,晃动着杯中的红酒:“伊万诺夫先生想把他收藏的一幅圣像画卖给一位日本子爵,请我帮忙看看真伪。可惜,那幅画……嗯,经历有点复杂,不太适合出现在子爵的客厅里。”她的话带着双关的意味。
宋梅生心中一动,顺势将话题引向更实际的方向:“是啊,现在很多东西的来路和去向,都得格外小心。不像以前,做生意简单多了。”他叹了口气,像是感慨时局艰难。
安娜瞥了他一眼,眼神意味深长:“简单有简单的做法,复杂也有复杂的门路。关键是,找对合伙人,并且……彼此都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她轻轻抿了一口酒,“我认识一些人,专做那种……‘不问出处’的生意,只要价钱合适,风险可控。”
话已经递到了嘴边。宋梅生知道不能再绕圈子了,他压低声音,尽管周围音乐声嘈杂:“安娜女士,不瞒您说,我最近确实遇到点小麻烦。局里有些……特殊的消耗品,常规渠道补充起来很慢,耽误事。不知道您说的那些朋友,对药品、电池这类东西,有没有兴趣?”
他说的很模糊,将需求隐藏在警察局的公务消耗里,这是最合理的借口。
安娜没有立刻回答,她仔细端详着宋梅生,似乎在评估他话里的真实性和风险。片刻后,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音乐淹没:“药品,尤其是那些紧俏的,价格可不便宜,而且……渠道很敏感。电池和电子管相对好办一些。不过,宋局长,您要明白,和这些人打交道,光有钱是不够的。他们更看重……安全和诚意。”
“安全和诚意是相互的。”宋梅生迎着她的目光,坦然道,“我可以提供必要的……便利和保障,至于价钱,可以谈。但我需要先看到渠道的可靠性。”他必须保持主动,不能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安娜笑了笑,那笑容有些高深莫测:“谨慎是美德。这样吧,宋局长,给我几天时间。如果我这边有消息,怎么联系您最方便?还是……老地方?”她指的是咖啡馆。
“老地方吧,安静。”宋梅生点点头。他知道,第一次接触,安娜不会把底牌亮给他。这更像是一次试探性的投石问路。
酒会还在继续,但两人之间短暂的密谈已经结束。宋梅生又与其他几个人应酬了一番,便提前离开了。坐进车里,他揉了揉眉心。与安娜的这次接触,算是迈出了第一步,但前景如何,全然未知。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与一个精明的商人进行一场没有明牌的谈判,对方手握他急需的货物,却不断抬高价码,而这个价码,可能不仅仅是金钱。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宋梅生再次走进了“时光咖啡馆”。工作日的下午,客人寥寥。安娜看到他,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他坐老位置。她亲自端来咖啡,放下时,手指看似无意地在杯碟下压了一下。
宋梅生心领神会。等安娜走开,他端起杯子,发现碟子下面压着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他迅速将纸条攥在手心,借着喝咖啡的动作,塞进了口袋。
在咖啡馆里待了半小时,看了一份无关紧要的报纸,宋梅生才起身离开。回到办公室反锁上门,他迫不及待地展开纸条。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用铅笔简单勾勒的图案:一艘小船的轮廓,船上放着一个箱子,箱子旁边画着一个问号。下面是一个时间:“明晚八点”,和一个地址:“松花江边,三号码头旧船坞”。
图案简单,意思却明确:对方同意交易,地点在江边船坞,时间明晚八点。但那个问号,意味着对方要确认交易内容和条件。
宋梅生立刻将纸条烧掉。时间紧迫,他需要马上准备。药品他手上没有,但电池和真空管,他可以先从警察局的备用物资里想办法“借”一点出来作为样品和定金。他叫来小陈,以测试一批老旧通讯设备性能为名,让他从库房悄悄领取少量不同型号的电池和几只常用真空管,并要求绝对保密。小陈没有多问,点头领命而去。
至于钱,宋梅生自己有一些“小金库”,但远远不够。他需要找一个合理的理由从警察局的账上支取一笔“特别经费”。这需要巧立名目,而且不能引起会计和审计的怀疑。他思考良久,起草了一份关于“增设秘密侦查点及线人费用”的申请报告,金额不大不小,理由充分,递交给了局长。局长对宋梅生近期表现满意,大笔一挥就批了。
第二天晚上,七点五十分。宋梅生没有开车,而是穿着一件普通的深色棉袍,围着围巾,像个普通的市民,步行来到了约定地点。三号码头旧船坞早已废弃,周围堆满了破烂的木材和废弃的船只骨架,在惨淡的月光和江风的呼啸下,显得格外阴森。
他按照约定,在最大的那个破船坞的入口处,用火柴划亮了一下,随即熄灭。很快,从一堆破船帆布后面,闪出两个黑影。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穿着油腻皮袄的俄国壮汉,满脸络腮胡,眼神警惕。他身后跟着一个瘦小的中国人,像是跟班。
“买东西的?”俄国壮汉用生硬的中文问道,手一直插在皮袄里,显然握着家伙。
“看货定价。”宋梅生镇定地回答,同样用中文。
俄国壮汉使了个眼色,那个瘦小的中国人从身后拖出一个木箱,打开。里面是几盒崭新的电池和几个真空管,型号正是宋梅生需要的。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密封的铁盒。
“这是样品。”俄国壮汉指了指电池和真空管,又拍了拍那个铁盒,“硬货,得加钱。”他说的“硬货”,显然指的是药品。
宋梅生检查了一下电池和真空管,是真货。“硬货什么价?有多少?”
俄国壮汉报了一个高得离谱的价格,然后说:“第一次,量不多,看诚意。”
宋梅生知道这是在试探他的购买力和决心。他没有还价,那样会显得外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准备好的布包,里面是部分现金和那些“借”来的电池真空管样品。“这是定金和样品。我要先看到‘硬货’的成色和渠道的稳定性。下次交易,量和钱,都好说。”
俄国壮汉接过布包,掂量了一下,又看了看里面的样品,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你很懂规矩。下次,还是这里,时间另通知。”他收起布包,挥挥手,带着那个瘦小的中国人,迅速消失在黑暗的船坞深处。
交易完成得很快,前后不过几分钟。宋梅生没有停留,立刻沿着原路返回。寒风吹在脸上,冰冷刺骨,但他的内心却因为迈出了这关键一步而有些发热。渠道初步建立了,虽然代价高昂,风险巨大,但毕竟是打通了一条路。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那个俄国壮汉背后肯定不是安娜本人,而是更隐秘的走私网络。安娜在中间扮演着什么角色?介绍人?担保人?还是分一杯羹者?而那个“硬货”药品,又是否能真的搞到?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回到相对安全的公寓,宋梅生脱下棉袍,感到一阵疲惫。与这些游走在黑暗边缘的人打交道,比应付十个鸠山彦还耗神。他倒了一杯水,慢慢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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