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送来的那张画着诡异符号的便签纸,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紧贴在宋梅生胸前的内袋里,烫得他坐立难安。档案室里那份被标记的“背景复核”卷宗,以及高岛股长那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目光,已经将冰冷的刀锋抵在了他的咽喉上。危机不再是远天的闷雷,而是头顶盘旋的秃鹫,随时可能俯冲而下。
不能再有任何侥幸心理,也不能再按部就班。宋梅生坐在办公室里,窗外是哈尔滨冬日灰蒙蒙的天空,一如他此刻的心境,压抑而紧迫。他需要立刻做出决断,一个能够扭转乾坤、甚至可以说是孤注一掷的决断。
“断尾”是第一步,而且必须立刻、彻底。他首先想到的是王股长。这个贪财但还算知趣的下属,是连接“老周”那条已暴露线路最直接的一环。虽然已经严令其“失忆”,但活人总归不如死物可靠。而且,王股长知道的内部龌龊事实在太多,虽然暂时用利益捆绑着,但在特务科严刑拷打之下,难保不会变成决堤的缺口。
想到这里,宋梅生不再犹豫。他按响了召唤铃。片刻后,王股长那张带着谄媚和些许不安的脸出现在门口。
“科长,您找我?”
“把门关上,过来坐。”宋梅生的语气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与往日的精明强干判若两人。
王股长惴惴不安地关上门,半个屁股挨着椅子边坐下,小眼睛紧张地观察着宋梅生的脸色。
宋梅生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点了支烟,深吸一口,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老王,跟了我多久了?”
王股长一愣,没想到是这种开场白,忙不迭回答:“快……快两年了,科长。自从您来总务科,我就一直跟着您干。”
“两年……时间不短了。”宋梅生吐出一口烟圈,目光似乎没有焦点,“这两年,咱们科里,经手的钱、物,还有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你心里都有本账吧?”
王股长心里咯噔一下,后背开始冒汗,脸上强笑道:“科长,您这话说的……我……我就是按您的吩咐办事,该记的记,不该记的,我早就忘干净了!”
“忘干净了?”宋梅生嘴角扯起一丝没什么笑意的弧度,目光骤然锐利起来,盯住王股长,“老王,我拿你当自己人,现在有件要命的事,你得给我句实话。关于之前那个做古玩生意的‘老周’,还有通过他走的那些‘货’,你那里,还有没有留下任何字据、清单,或者……跟别人提过哪怕半个字?”
王股长被宋梅生突然转变的眼神吓了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脸都白了,指天画地地发誓:“科长!天地良心!我王有财对您可是忠心耿耿!您吩咐过要烂在肚子里的事,我就是一个屁都不敢多放!所有经手的条子,按您的吩咐,看完就烧了!连我老婆我都没敢提!那‘老周’长啥样我现在都快记不清了!真的!要是有半句假话,叫我天打雷劈!”
看他吓得语无伦次的样子,宋梅生心里稍安。王股长虽然贪,但更怕死,而且胆子小,在这种要命的事情上,应该不敢阳奉阴违。
“行了行了,发什么毒誓。”宋梅生摆摆手,语气缓和下来,但依旧严肃,“不是我不信你,是现在风声太紧。特高课那帮人,你是知道的,鼻子比狗还灵。我收到消息,他们可能已经盯上这类私下交易了。‘老周’那边,恐怕凶多吉少。”
王股长倒吸一口凉气,嘴唇都哆嗦了:“那……那怎么办?科长,不会牵连到我们吧?”
“所以我才问你!”宋梅生压低声音,身体前倾,“从现在起,你给我记住:第一,彻底忘掉‘老周’这个人,忘掉所有跟他有关的生意,就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这号人!第二,仔细检查你经手的所有账目、单据,凡是可能引起联想、对不上号的,全部处理掉,做得干净点!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人问起,特别是特高课或者特务科的人,你就一口咬死,我们总务科跟‘老周’只有过几次正常的文化用品采购,因为价格问题,早就不合作了!其他的,一问三不知!明白吗?”
“明白!明白!科长您放心!我保证干干净净,绝不给您添乱!”王股长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衣领。
“光你明白还不够。”宋梅生敲了敲桌子,“你手下那几个经常跑外勤的,嘴巴严不严?有没有可能走漏风声?”
“他们?他们更不敢!”王股长赶紧表忠心,“都是些混饭吃的,吓唬两句就屁滚尿流了,我回头再好好‘叮嘱’他们一遍,保证万无一失!”
“嗯。”宋梅生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比平时厚实不少的信封,推到王股长面前,“这钱,不是给你的。拿去,请手下弟兄们吃顿饭,洗个澡,把嘴都给我堵严实了。非常时期,该花的钱不能省。就当是……封口费。”
王股长接过沉甸甸的信封,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看来科长还是信任自己的,连忙谄媚道:“科长英明!我替弟兄们谢谢科长!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打发走千恩万谢、指天誓日表忠心的王股长,宋梅生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清理内部隐患只是防御,是止血。要想活命,必须主动进攻,必须制造一个足够大的事件,来转移敌人致命的注意力。这就到了决策的第二步,也是最关键、最危险的一步:如何“主动出击”?
目标很明确:副局长张怀民。这个一直看自己不顺眼、处处刁难、又贪婪成性的家伙,是现成的、完美的“替罪羊”和“吸引火力”的目标。但怎么操作,需要精密的算计。
直接栽赃陷害?风险太高,容易引火烧身。最好的办法,是引导,是借力打力,是让张怀民自己往枪口上撞,让特务科“顺理成章”地发现他的问题。这就需要一个完美的“诱饵”和一套无懈可击的“剧本”。
宋梅生的大脑飞速运转,结合他之前观察到的张怀民的软肋——贪财、好面子、对日本人既惧又媚,以及目前紧张的局势,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雏形,渐渐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他可以故意向张怀民泄露一个经过精心包装的“绝佳捞钱机会”,比如,某个日本商社有一批“特殊物资”需要紧急处理,利润巨大,但需要高层协调,且有政策风险。以张怀民的贪婪,他大概率会心动,甚至会想办法撇开自己独吞。只要他动了,就必然会动用一些见不得光的关系和手段。
同时,他需要巧妙地、不露痕迹地向特务科那边透一点风,暗示局内有人可能在利用当前混乱局势中饱私囊,甚至可能损害“皇军”利益。方向要模糊,但线索要指向张怀民分管领域的一些“异常”。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他需要一场“苦肉计”。他得让自己也卷入其中,但扮演一个“发现疑点、试图阻止未果、反而被牵连”的次要角色。这样既能解释为什么他会接近事件中心,又能把自己放在一个相对安全(至少是能辩解)的位置。
想到这里,宋梅生甚至有点自嘲地笑了笑。这操作,简直像是在玩一场超高难度的“狼人杀”,他既要伪装成好人,又要暗中给真正的狼人(张怀民)发“查杀”,还得确保自己不被预言家(特务科)看穿身份。
“真是……刺激他妈给刺激开门,刺激到家了。”他忍不住用了一句只有自己能懂的现代梗来吐槽这离谱的处境。
计划的大方向定了,但细节需要反复推敲,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满盘皆输。他需要时间仔细谋划,更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来点燃导火索。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办公室的沉寂。宋梅生心头一凛,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才伸手拿起听筒。
“喂,哪位?”
听筒里传来一个熟悉而令人厌恶的声音,正是副局长张怀民,语气带着一贯的居高临下和不耐烦:“宋科长吗?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关于下半年特别经费预算的事,要抓紧定一下!”
宋梅生眼中精光一闪。契机,这不就来了吗?他立刻用恭敬而略带急促的语气回答:“好的,张局,我马上就到!”
放下电话,宋梅生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猎人已经布下陷阱,而猎物,似乎正主动朝着陷阱走来。这场危机下的豪赌,正式开始了。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瞬间切换回那个精明能干又带着点对上司谦卑的总务科长表情,迈步走向了张怀民的办公室。风暴,即将因他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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