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公寓楼下,寒意仿佛不是来自北国的风雪,而是从心底深处渗出。窗户插销上那个几乎不可辨的印记错位,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生日晚餐残留的些许温馨假象。宋梅生的头脑在极短时间内从短暂的震惊中冷静下来,并且飞速运转。
直接冲上去检查?太鲁莽。如果房间里真的被安置了东西,或者有人还在里面,那就是自投罗网。装作不知,另寻住处?这会显得反常,可能打草惊蛇。最好的办法,是若无其事地回去,但每一步都必须走在对方预设的剧本之外。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烟头踩灭,脸上重新挂起那种略带疲惫、结束了一天应酬后只想回家休息的慵懒神情。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略显拖沓地走上楼梯,钥匙串故意弄得哗啦作响,在寂静的楼道里传出老远。
走到门口,他并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先用力敲了敲门,粗着嗓子喊道:“老王?是不是你小子又把我这儿当避难所了?赶紧开门!” 这是虚晃一枪,如果里面真有人,会被这声叫门搞得措手不及,也能试探虚实。
停顿了几秒,里面毫无动静。宋梅生这才掏出钥匙,嘴里继续嘟囔着:“这死老王,肯定又溜号了……” 他动作“自然”地打开门,却没有立刻开灯,而是站在门口,借着楼道里微弱的光线,快速扫视客厅。
一切看似如常,家具摆设都在原位。但他敏锐地注意到,沙发扶手上搭着的一条毯子,褶皱的形状和他出门时略有不同。书桌上那几本书的摆放角度,也似乎被极其细微地变动过。
他“啪”地一声打开灯,仿佛被灯光刺到一样眯了眯眼,然后一边脱外套,一边继续他的独角戏:“累死老子了,陪女人吃饭比蹲坑还累……” 他故意将外套随意扔在沙发上,恰好盖住了那条毯子。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茶杯,像是要倒水,目光却快速扫过电话机、台灯底座、书架这些容易安装窃听器的地方。没有发现明显的异物。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房间已经不再安全。对方的手法很专业,没有留下明显痕迹,但那种被侵入过的细微违和感,逃不过他这个经过现代反谍概念熏陶又极度警惕的人的直觉。
现在,关键是如何利用这个“被监听”的局面。直接拆除监听器?那等于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暴露,会引来更严厉的审查和监视。不如将计就计,把这里变成一个舞台,主动上演一出给对方看的好戏。
而这场戏的关键道具,就是林婉送的那支派克钢笔,或者说,是可能藏在笔里的窃听器。如果笔里真有东西,那么它和林婉,以及这个房间里的监听设备,很可能构成一个双向或者触发式的监听网络。
接下来的几天,宋梅生表现得一切如常。上班、下班、偶尔去安娜的咖啡馆坐坐,在警察局里依旧是那个八面玲珑、忙着搞钱的宋科长。但在家里,他刻意营造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
有时,他会故意在房间里自言自语,抱怨工作琐事,计算“小金库”的进账,甚至哼唱一些当时的流行歌曲,显得像个有点小聪明、贪图享乐的普通官僚。
而更多的时候,尤其是在他判断“笔”可能被监听的时间段(比如他认为林婉可能在医院值班,有机会监听时),他会上演一些精心设计的“独白”或“电话交谈”。
这天晚上,他特意提早回家,泡了杯茶,坐在书桌前,拿出那支派克钢笔,在纸上随意写画,然后开始用一种略显烦躁和担忧的语气自言自语:
“唉,这日子……表面风光,心里发慌啊。张怀民那个老狐狸,最近好像闻到什么味了,老盯着总务科的账……得想办法再堵堵他的嘴。”
“码头那批货,总算发出去了,可别再出岔子……新京那边的人,胃口也不小。”
“对了,过两天还得去趟铁路局保卫科老李那儿,上次吃饭答应帮他弄几张紧俏的球赛票,这关系可不能断……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这些话半真半假,既暴露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贪污”和“关系网”,又巧妙地将一些真实行动(如与铁路局李科长的联系)用合理的、符合他人设的理由掩盖过去,甚至为未来的接触做了铺垫。
又一天,他特意用家里的电话,打给王股长,语气严肃地吩咐:“老王,明天帮我约一下日本侨民会的山田先生,就说我弄到了一点上好的苏格兰威士忌,请他品鉴品鉴。记住,私下约,别声张。……对,就是谈谈那个‘社区联防’项目拨款的事,得让他多在领事馆那边帮我们美言几句。”
这个电话,听起来完全是为了公务(争取日方拨款)而进行的正常人情走动,合情合理。
他甚至还会上演一些“情感戏码”。有一次,他故意在房间里摆弄一个从旧货摊淘来的、有些残破的女士发夹,对着空气(假设的监听者)用一种罕见的、带着追忆和柔情的语气低声说:“……像,真像。可惜,物是人非了。” 然后长叹一声,将发夹小心收好。这是他为自己塑造的“深情”人设添砖加瓦,增加复杂性,迷惑可能的分析者。
所有这些表演,他都力求自然,不留痕迹。他深知,最高明的欺骗,是九分真,一分假,甚至是全部用真实的信息,引导对方得出错误的结论。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宋梅生故意提前离开警察局,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道去了那家他常去的澡堂。在雾气缭绕的浴池里,他“偶遇”了同样来泡澡的铁路局保卫科李科长。在哗哗的水声和弥漫的蒸汽掩护下,两人的交谈几乎是绝对安全的。
“老李,球票搞到了,回头让人给你送单位去。”宋梅生靠在池边,懒洋洋地说。
“哎哟,多谢宋科长!你可帮了大忙了!”李科长眉开眼笑。
“小意思。”宋梅生压低声音,语气变得稍微严肃了点,“不过老李,有件事得提醒你。最近好像有人在打听咱们码头那点事,你那边也小心点,嘴巴严实些。特别是上次那批‘建材’,别让人翻旧账。”
李科长神色一凛,立刻点头:“明白!宋科长放心,我晓得轻重!咱们就是正常的工作往来,谁还能说出个花来?”
这是在通过绝对安全的渠道,给李科长打预防针,统一口径,应对可能的调查。
泡完澡,宋梅生一身轻松地回到家。他知道,自己布下的迷魂阵已经开始运转。那个(或那些)隐形的耳朵,会将他精心准备的“信息”传递回去。无论是林婉背后的军统,还是其他什么势力,他们收到的将是一个经过精心剪辑和加工的“宋梅生”——一个有些能力、贪财但不乏小聪明、忙于经营关系网、可能还有点不为人知情感故事的伪满官员。这个形象,完美地掩盖了“喀秋莎”的存在。
他拿起书桌上那支深蓝色的派克钢笔,在指尖灵活地转动着,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监听?很好。那就看看,最后被带到沟里的,会是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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