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安娜咖啡馆会面带来的那一丝紧张与期待，很快被警察局里庞大而琐碎的日常公务所淹没。宋梅生深知，无论是获取情报还是输送物资，都需要庞大的资金和稳固的职位作为支撑。而总务科科长这个位置，恰恰给了他绝佳的运作空间。他将这次会面带来的心潮澎湃，迅速转化为将总务科这台官僚机器改造成高效“赚钱机器”的动力。
几天后，宋梅生召集总务科下属各股的股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开了一个小会。与会的有管账目的王股长，管仓库的老刘，管采购的老吴，以及负责文书档案的小赵。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几位股长正襟危坐，心里都在嘀咕科长这次又有什么新花样。
宋梅生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拖了把椅子，坐在他们中间，显得随意而亲近。他先让勤务兵给每人泡了杯好茶，然后才笑眯眯地开口：“各位，年底了，局里各项开支都大，咱们总务科压力不小啊。今天找大家来，不聊那些条条框框的官面文章，就说点实在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看到大家都竖起了耳朵，才继续说道：“咱们科，管着全局的吃喝拉撒、柴米油盐，看着是琐碎，但这里面的学问可大了。以往呢，咱们可能就是按部就班，上面批条子，下面跑腿子，钱花了，事办了，也就完了。但今年，我想带着大家，换个活法。”
“换个活法？”管采购的老吴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眨巴着眼睛，试探着问，“科长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咱们也得讲求个‘效益’！”宋梅生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以后，咱们总务科，就得像一家公司一样运作！我，就是总经理，你们各位，就是各部门的经理！”
他这番新奇的说法让几位股长面面相觑，连王股长都露出疑惑的神色。
宋梅生不慌不忙，开始阐述他的“新政”：“首先，是采购。老吴，以后所有采购，不再是哪家熟就找哪家，更不能谁给的回扣多就定谁！咱们要搞‘招标’！”
“招标？”老吴更糊涂了。
“对！比如局里要买一百箱墨水。你就同时去找三家以上的供应商，让他们分别报价，报出最低价、能提供什么额外服务（比如送货上门、延长账期），都写清楚。然后我们对比选择性价比最高的！”宋梅生用简单的例子解释现代商业概念，“这样，既能堵住那些说我们拿回扣的嘴，实际上，通过竞争，我们往往能用更低的价钱买到东西，这省下来的差价……”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
老吴是明白人，眼睛瞬间亮了：“科长的意思是，明面上的价格压下来，这省下的钱……就是咱们的……运作空间？”
“聪明！”宋梅生赞许地点点头，“但这钱，不能乱分。以后，咱们科要设立一个‘特别绩效基金’。谁负责的采购省下的钱多，谁经手的项目办得漂亮，就从基金里拿出一定比例作为奖励！这叫‘绩效考核’！”
王股长一听有钱分，立刻来了精神，但又有些担忧：“科长，这……这合规吗？账目上怎么走？”
“账目是死的，人是活的！”宋梅生看向王股长，“老王，这就是你的任务了。所有采购，明面上的合同和发票，必须做得漂漂亮亮，符合最低报价。至于实际支付和‘节省’出来的部分，你要想办法在账上做得天衣无缝。多设立几个虚拟名目，比如‘设备维护费’、‘特殊勤务补贴’、‘临时人员劳务’，把水搅浑，但每条线必须清晰，我们自己要心中有数。这叫‘预算管理’和‘成本控制’！”
王股长听得目瞪口呆，他搞了半辈子账房，从来没听过这么“先进”的理念，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似乎……大有可为！他激动地搓着手：“科长高见！实在是高！这样一来，咱们科的小金库……不，是‘特别绩效基金’，就能源源不断了！”
仓库老刘是个老实人，忍不住问：“科长，那……那些供应商肯这么干吗？压价那么低……”
宋梅生笑了：“老刘，这你就不懂了。对我们来说，是压价；对他们来说，是拿到了警察局这个稳定的大客户！只要量足够大，哪怕单价低点，他们也有得赚！而且，跟我们搞好关系，以后局里别的生意，不也好说话吗？这叫‘战略合作’！”他又抛出一个新词。
“接下来，是仓库管理。”宋梅生转向老刘，“老刘，以后仓库里的东西，进出必须严格登记，但不是记死账。要建立‘动态库存’概念。比如，上面批了100套新制服，咱们可以先入库80套，另外20套，可以慢慢‘到货’，或者报点合理的损耗。这多出来的周转空间，就是效益！还有，那些以旧换新、报废处理的物品，里面操作余地更大，你要把眼睛擦亮！”
老刘听得似懂非懂，但看王股长和老吴都兴奋的样子，也只好懵懂地点点头。
“还有文书档案。”宋梅生对年轻的小赵说，“小赵，你那边也别闲着。以后各科室来领用文具纸张，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拿了。要登记，要量化！每个人每月用多少墨水、多少纸笔，都可以定个标准，这叫‘办公用品定额管理’！超出的，要么从他们科室自己的经费里扣，要么……就得来找咱们‘通融通融’，明白吗？”
小赵年轻，脑子活，立刻领会了精神：“明白！科长！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来总务科领东西，不是白领的，得有规矩！”
“对！就是这个意思！”宋梅生满意地笑了，“总之，以后咱们总务科，就是要用管理公司的方法来管理！目标是：用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同时，为咱们科创造最大的‘效益’！各位的好处，绝对少不了！”
这番“战前动员”极大地调动了各位股长的积极性。以往，他们贪污受贿，多是零敲碎打，提心吊胆。现在科长搞出这么一套听起来“高大上”又似乎“有章可循”的体系，简直是给了他们一把尚方宝剑，可以明目张胆、系统性地搞钱！
会议结束后，总务科的风气为之一变。老吴开始拿着小本本，频繁出入各家供应商，不再是吃喝嫖赌，而是真刀真枪地比价格、谈条件。王股长整天泡在账本里，眉头紧锁地研究如何设立名目，做得更隐蔽。老刘也开始拿着库存单，对着仓库里的物品发呆，琢磨着怎么“优化”库存。小赵则设计了一套新的办公用品领用表格，要求各科室严格执行。
效果立竿见影。一个月下来，警察局明面上的行政开支竟然有了小幅下降，赢得了局长赵德明在例会上的口头表扬。而总务科的“特别绩效基金”却像滚雪球一样迅速膨胀。宋梅生遵守承诺，按照“贡献”大小，给几位股长和王股长都分了不少好处，自己更是拿了大头。整个总务科上下一心，干劲十足，对宋梅生更是死心塌地。
当然，这些“效益”很大程度上也来自于以次充好。比如，采购的墨水，正如老刘所料，质量确实不稳定，遇潮容易晕染；新采购的办公桌椅，看起来光鲜，用不了几个月就开始吱呀作响；就连食堂的伙食标准，在账面上没变，但实际油水也悄悄减少了些许。各科室私下难免有些怨言，但都被总务科以“预算紧张”、“全局一盘棋”等官话挡了回去，加上宋梅生如今深得局长信任，也没人敢真的闹事。
只有副局长张怀民，在一次只有他和宋梅生在场的时候，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宋科长真是经营有方啊，这总务科让你打理得，都快成聚宝盆了。”
宋梅生立刻陪笑道：“张局说笑了，都是为局里精打细算，谈不上经营。以后还需要张局多多支持指点。”同时不动声色地表示，这个月的“特别经费”已经准备好了，稍后给您送到办公室。
张怀民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但眼神里的忌惮和贪婪却更加明显了。
宋梅生知道，张怀民是个隐患，但目前还需要稳住。他这套“生意经”，短期内成效显着，不仅为他个人和手下牟取了暴利，更重要的是，建立了一套稳定、可持续的资金来源，并且用“利益”将总务科绑成了利益共同体，极大地巩固了他的地位和安全性。现在，他可以更有底气地去进行那些真正危险的“生意”了。他看着窗外，手里把玩着一支用“节约”下来的经费新买的派克金笔，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官僚机构的腐败，成了他最好的保护色和助力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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