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襟被一寸寸剥开,露出的不是肌肤,而是历史。
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如同被烙铁烫出的赤色蜈蚣,从酒剑翁的锁骨一直攀爬到心口。
那疤痕扭曲着,仿佛仍在诉说着当年的剧痛,每一个褶皱里都填满了不甘与屈辱。
“这是……”台下有见识的老一辈厨师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断筋汤……”酒剑翁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浑浊的老泪终于决堤,“御膳门清理门户时,赐给叛徒的‘恩典’。喝下它,手筋寸断,再也无法握勺颠锅,胸口则会留下这永世不去的烙印。”
全场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这道疤痕,就是最决绝的罪证,也是最沉痛的过往。
酒剑翁没有理会众人的惊骇,他那双饱含泪水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台上面如金纸的赵鼎:“赵鼎,你口口声声说你父亲是厨道正统,是礼的化身。可你又是否知道,也曾有过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脱下那一身象征身份的厨袍,偷偷跑到巷子口,就为了一碗……五块钱的酸辣粉?”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惊雷在赵鼎的脑海中炸开。
他浑身剧震,支撑着身体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缩成了针尖:“你胡说!我父亲一生严于律己,是厨界的楷模,他……他怎么可能去吃那种东西!”
他的咆哮声嘶力竭,却透着一股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萧然的脑海中,一道冰冷的电子音骤然响起:“隐藏任务触发:‘食忆复苏’。任务要求:于当前场景,引导至少三名在场者,产生跨越阶层与身份的‘共食记忆’共鸣。”
萧然心中一动,他看了一眼几近癫狂的赵鼎,又看了一眼老泪纵横的酒剑翁,一个大胆的念头油然而生。
他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摸出手机,点开了直播软件。
原本平平无奇的直播间标题,被他飞快地改成了七个字:“你人生中最暖的一碗面。”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直在后台关注着现场的苏小暖像是与他心有灵犀,立刻在各大平台发起了“万人打赏泡面”的活动,并将所有流量瞬间导入萧然的直播间。
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因顶级对决而涌入的观众们先是一愣,随即,那全新的标题仿佛一根引线,点燃了每个人心底最柔软的记忆。
弹幕,在沉寂了零点一秒后,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彻底爆发!
“我记得!我高三那年,最后一个晚自习,下着倾盆大雨,我以为要饿肚子了,外卖小哥浑身湿透,把最后一份炒面送到我手里,他说‘同学,加油’!”
“我妈住院的时候,我爸一个大男人不会做饭,手足无措。是一个跑腿小哥,半夜冒着雨,跑了三条街,给我妈送来一碗滚烫的白粥……”
“刚毕业,穷得叮当响,过生日,给自己点了一碗泡面加了根肠。房东阿姨看到了,默默给我端来一碟她自己做的辣白菜,那是我吃过最香的生日餐。”
一条条滚烫的弹幕,一个个真实的故事,瞬间刷爆了屏幕。
这些记忆,无关食材的贵贱,无关烹饪的技法,只关乎那一刻,温暖人心的力量。
赛场中央,一直沉默寡言的阿灶动了。
他默默地将角落里一口被人遗弃的巨大铁锅拖到了场地中央,那锅底积满了陈年的油垢与铁锈。
他没有清洗,而是直接催动内劲,引来一束灶火,对着乌黑的锅底猛烈燎烧。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在烈火的炙烤下,那些油污与铁锈竟如同潮水般退去,锅底的精铁之上,缓缓浮现出一行苍劲古朴的文字:“灶火不问出身,只问是否曾暖人心。”
与此同时,一阵刺耳的喇叭声由远及近。
老油竟开着他那辆破旧的潲水车,绕着整个赛场疯狂绕圈。
车顶的大喇叭里,循环播放着最市井、最嘈杂的街头叫卖录音:“热干面!刚出锅的热干面!”“凉皮!酸辣爽口的凉皮!”“肉夹馍!肥而不腻的肉夹馍!”
这些粗粝的叫卖声,与直播间里无数条充满温情的弹幕交织在一起,竟在整个赛场上空形成了一个奇异的共鸣力场。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能量,它源自于千千万万普通人的口腹之欲,源自于饥饿时最本能的渴望。
“住口!全都给我住口!”赵鼎被这股“凡俗”的气息彻底激怒,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你们这是对厨道的亵渎!是对神圣灶台的侮辱!”
他一声怒吼,双手猛地抬起,那柄悬浮在他身前的玉勺光芒大作,竟是打算不顾一切,引爆整个灶阵,将这些“污秽”之声彻底净化!
可就在他催动内劲的刹那,或许是动作幅度太大,一本被摩挲得边角泛黄的陈旧日记本,从他宽大的袖口中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摊开了其中一页。
赵鼎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死死地定格在那一页熟悉的字迹上。
那是他父亲的亲笔,字迹依然如松柏般挺拔,但内容却让他如遭雷击:“我毕生恪守厨道之礼,追求极致之味,却在暮年方才醒悟,原来我忘了一件最简单的事:人,饿的时候,吃的哪有高低之分?”
“轰——”
赵鼎的整个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引以为傲的一切,他毕生坚守的信条,被父亲亲手写下的这行字,击得粉碎。
他双膝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晃动,几乎要跪倒在地。
角落里,小椒那因战意而躁动不安的气息也悄然平复,她低着头,那在她体内蠢蠢欲动的辣魂蛊,仿佛被那股温暖的人间烟火气所安抚,自行退入了她的丹田深处,不再作祟。
全场的焦点,不知不觉间已从崩溃的赵鼎身上,转移到了那个手持泡面碗的年轻人身上。
萧然缓缓走到主灶台前,放下手机,拿起一把最普通不过的铁勺,对着那口象征着厨道巅峰的锅鼎,轻轻敲击了一下锅沿。
“铛——”
清脆的响声,如同暮鼓晨钟,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全场寂静。
萧然深吸一口气,朗声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我不是厨师,我是一个送餐的。”
他环视着台下那些或惊愕、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继续说道:“我见过凌晨四点亮着灯的后厨,见过为了赶订单满头大汗的炒饭师傅,也见过在写字楼楼下,为了等一份迟到的外卖而急得掉眼泪的打工人。你们说外卖low,说街边摊不入流。可是,它暖过我的胃,甚至……救过我的命。”
说完,他举起手中那碗只剩下最后一口汤的泡面,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下,将那金黄色的、混杂着面条碎屑的汤汁,尽数倒入面前那口光洁如镜的锅鼎之中。
“今天这锅,我不为名,不为利,”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扫过在场所有高高在上的名厨,“我,代所有曾经被认为‘不配吃饭’的人,开了!”
话音落,锅盖合。
下一秒,锅盖猛然掀开,一股前所未有、浓郁到极致的蒸汽冲天而起!
那蒸汽并未散去,而是在半空中翻腾、汇聚,竟渐渐凝成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变幻不定,时而是坐在路边摊狼吞虎咽的民工,时而是深夜里为家人煮面的母亲,时而又是风雨中疾驰的送餐员……它是无数食客与送餐者的剪影交织而成的集合体。
萧然的脑海中,系统提示音疯狂震动:“食道共鸣圆满!解锁特殊技能‘气息伪装·进阶’——可模拟任何一种职业的独特气场,并短暂获得其部分基础技能(限定明劲级以下)。”
而另一边,赵鼎呆呆地望着那道由人间烟火气凝聚而成的人影,眼中的疯狂与偏执,正一点点被迷茫和悲哀所取代。
他终于低下那高傲的头颅,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或许……我们才是,忘了味道的人。”
他伸出手,将那柄曾被他视若生命的玉勺,轻轻地、缓缓地,放在了冰冷的灶台上。
台下,一直安静的小绿,用微弱的声音,哼完了《舌尖上的中国》最后一句旋律。
她面前的屏幕上,幽幽地闪过一行小字:“真正的武德,藏在烟火人间。”
那由万千凡人记忆汇成的虚影,正缓缓消散。
赵鼎的眼中只剩下那柄曾代表着他一切荣耀的玉勺,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灶台上,仿佛一件与他再无关系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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