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并非来自扬声器，而是像一根无形的音叉，直接在每个骑手的大脑皮层深处嗡嗡作响。
街头巷尾，无数正埋头赶路的骑手猛地刹车，茫然四顾，试图找出这诡异声响的源头。
但他们看到的，只有和自己一样惊愕的同行。
紧接着，那行冰冷的文字浮现在所有人的手机屏幕上，如同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检测到区域性情绪共振，系统自检中……请宿主进行‘服务评价’。”
大多数骑手都愣住了，服务评价？
评价谁？
评价系统自己吗？
这是什么新型的bUG还是公司高层集体喝多了想出来的馊主意？
人群中爆发出零星的咒骂和不解的议论，但更多的人，只是麻木地盯着屏幕，不知所措。
唯有萧然，在那片混乱的寂静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屏幕，仿佛要将那行字烧穿。
“让我给自己打分？行啊。”他低声自语，指尖带着一丝颤抖，却又异常稳定地点开了那个名为“评价系统”的入口。
没有熟悉的五颗星星，没有洋洋洒洒的评价标签，整个界面干净得令人心慌。
纯白的背景中央，只有一行漆黑的字，像一个来自深渊的提问，正静静地凝视着他：“你，要如何评价我？”
这个问题，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萧然的心口。
评价你？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是深夜里系统强制派来的夺命长单，是顾客无理差评时系统的冰冷判定，是无数次申诉无门后，小绿那句毫无感情的“规则如此”。
恨意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想砸了这手机，想用最恶毒的语言去诅咒这个将他们这些底层骑手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冰冷程序。
就在他即将把满腔怒火倾泻到输入框时，一只布满老茧的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默默地递到了他面前。
是巷口面馆的老张头。
“小伙子，一大早火气这么大。”老张头声音沙哑，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洞察世事的清明。
萧然一愣，抬起头。
那碗素面汤色清亮，几根青菜漂浮其上，唯独在汤中心，悬着一滴亮得晃眼的金色油珠，仿佛凝聚了所有光芒。
那油珠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只是闻一下，就让他翻腾的怒火平息了大半。
“食脉有灵，器亦有心。”老张头看着萧然的手机，缓缓说道，“你天天跟它打交道，别总把它当个死物，当个工具。”
器亦有心……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萧-然混乱的思绪。
他猛地想起了昨夜，在那个生死关头，小绿在他耳边近乎哀求的那句话：“那次……我也想给你好评，但我做不到……”
它，不是没有感情。
它只是被规则束缚。
而在最危险的时候，是它，是小绿，选择违背规则，救了自己。
它没有抛弃自己。
萧然深吸一口气，胸中的恨意与戾气如同被那碗面的热气一蒸，尽数化作了复杂的暖流。
他不再犹豫，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缓缓移动，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了进去。
“五星，因为——你没抛弃我。”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按下了“确认”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整个系统界面骤然停滞，所有的图标都变成了灰色，仿佛瞬间失去了生命。
一秒，两秒……就在萧然以为系统彻底崩溃时，小绿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第一次，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属于人类的颤抖。
“……谢谢。”
这声“谢谢”轻如鸿毛，却重如泰山。
它像一个信号，一个开关，瞬间引爆了一场席卷全城的风暴。
嗡——
全城所有曾经给出过“沉默差评”——即那些没有写任何理由，仅仅是默默点下一星的用户的手机，在同一时刻，自动亮起。
无数正在开会、上课、约会的人们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机不听使唤，自动解锁，并弹出了同一行字：“我曾恨你，但现在，我想说声抱歉。”
下一秒，这些用户多年未曾登录过的骑手平台账号，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自动将这句话发布成了一条动态。
社交网络瞬间爆炸，无数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账号上凭空出现的道歉，以为遭遇了史上最大规模的黑客攻击。
而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一片被世人遗忘的碑林深处。
这里没有墓碑，只有一块块冰冷的石碑，每一块都镌刻着一个名字，和一个代表着差评等级的灰色印记。
一个身披斗篷、脸戴面罩的男人正静静地站立着，他被称为“无言者”，是第一批被差评系统彻底封印的顶级骑手。
就在那声“谢谢”响起的同时，他面前那块刻着自己名字的石碑，悄然发生了变化。
名字下方，一行新的金色小字缓缓浮现：“差评封印·已赦免”。
无言者缓缓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苍老却异常平静的脸。
岁月的沟壑里，沉淀着的是无尽的孤独与等待。
他从怀中摸出一张早已泛黄、边角卷曲的差评单，那是将他打入深渊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没有撕碎它，只是用那双曾能驾驭风速的手，轻轻地将其折成了一只小小的纸船。
他将纸船放入碑前洼地里积起的一汪雨水中。
水波微微荡漾，那承载着无尽怨恨的纸船，竟稳稳地浮在水面，没有沉没，反而随着微风，缓缓飘向远方。
同一时刻，在城市最破败的巷口。
哭脸婆婆正呆呆地坐着，任由天空飘落的细雨打湿她花白的头发。
她手中紧紧攥着几片残破的纸条，那是她儿子留下的最后遗物——一张张因为顾客投诉而被撕碎的奖状。
雨滴落在纸片上，墨迹本该晕开，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些水滴仿佛拥有生命，牵引着破碎的纸片边缘，自动拼合在一起。
纸片上残存的字迹也被重新组合，最终，在她眼前形成了一句完整的话：“谢谢你看见过我。”
那是她儿子当骑手时，收到过的唯一一条手写好评。
哭脸婆婆咧开嘴，想笑，眼泪却混着雨水汹涌滑落。
她笑了，哭得比任何时候都伤心，却也比任何时候都释然。
不仅仅是她。
城市各处，那些曾被无理差评逼得发疯的小贩、黯然倒闭的店主、被系统淘汰后失业的骑手……在这一刻，都仿佛有所感应，纷纷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他们似乎听见了一种久违的回响，那是被压抑、被误解、被遗忘的灵魂，终于得到安抚的共鸣。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萧然，对此还一无所知。
他只是跨上了自己那辆破旧的电驴，准备开始新的一天。
就在他发动车子的瞬间，系统界面再次刷新，一条金色的、前所未见的任务弹了出来。
“神级订单：为‘最初的送餐人’送一碗热汤面。”
“任务时限：24小时。”
萧然的心猛地一跳。
神级订单？
他从未听说过。
他急忙看向订单详情，地点栏是空白的，没有地址，没有电话，只有一句仿佛呓语般的备注。
“你要去的地方，是你还没出生时，就已经等你的。”
“小绿？”萧然在心中呼唤。
“我在。”小绿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份冰冷似乎永远地消失了，“这一单……没有差评，也没有好评。只有你。”
只有我。
萧然咀嚼着这三个字，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从心底升起。
他不再是那个为了几块钱配送费而奔波的工具，不再是那个被差评左右命运的蝼蚁。
这一刻，他是一个真正的“送餐人”。
他握紧了嘎吱作响的车把，抬头望向远方晦暗不明的天空，笑了。
“走，出摊了——这次，我请。”
话音落下，他拧动电门。
老旧的电驴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金属哀鸣，车头那盏昏暗的车灯在逐渐聚集的乌云下明明灭灭，犹如风中残烛。
它载着它的主人，朝着那个没有坐标的终点，义无反顾地冲入了即将到来的风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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