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的促膝长谈,不仅驱散了苏妙妙心底的阴霾,也让两人的关系,发生了质变。
第二天一早,墨渊醒来时,身侧已经空了。
他坐起身,就看到苏妙妙已经穿戴整齐,正往自己脸上涂抹着什么。
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短打,头发也用一根布条随意地束在脑后。
脸上用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黄姜粉,涂得蜡黄,又用炭笔,把眉毛上加粗,还在下巴上画了一颗歪歪扭扭的黑痣。
“你在做什么?”
苏妙妙转过身,看着墨渊,压低嗓子,用自以为很粗犷的声音说道:“这位爷,小的苏二狗,有礼了!”
【嘿嘿!完美!我这身装扮,别说是外人,就连墨渊都得愣一下!今天去百工巷,安全第一!】
墨渊看着她滑稽的模样,走上前,伸出手指轻轻一抹,就把她下巴上刚画好的“痣”给蹭掉了。
“苏二狗?”他挑了挑眉,“本王看,你更像一只偷吃粮食,蹭了一脸灰的小花猫。”
“懂不懂啊!这叫伪装!专业!”苏妙妙不满地拍开他的手,“今天要去百工巷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请那个传说中的刺绣大师出山。我顶着秦王妃这张脸去,不是明摆着告诉敌人‘我来了’吗?我必须低调!”
墨渊看着她那一身怎么看都不“低调”的打扮,无奈地摇了摇头。
“青风已经安排了人手在暗中保护,你不必如此。”
“那不行!”苏妙妙一口回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赤蝎’那帮疯子还有没有别的动物杀手。我这是给自己上一道物理保险!”
她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小撮黑色的胡须,小心翼翼地沾在自己唇上。
“怎么样?是不是更像个走街串巷、饱经风霜的货郎了?”她期待地看着墨渊。
墨渊沉默了片刻,认真地给出了评价:“更像准备登台唱戏的了。”
苏妙妙的脸垮了下来。
【审美代沟!这群古人,根本不懂什么叫‘方法派表演’!算了,不跟他们计较。】
她不理会墨渊,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墨渊站在窗边,看着院子里走路姿势都刻意变得大摇大摆的“苏二狗”,终究还是没忍住,低声笑了起来。
“青风。”他对着空气喊了一声。
青风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王爷。”
“多派几个人跟着。别让她发现,也别让她……真被当成货郎给抓走了。”
“是。”青风嘴角抽了抽,领命而去。
***
百工巷,藏在繁华的南市之后,狭窄、潮湿,空气中混合着木屑、铁锈和各种染料的复杂气味。
这里聚集着京城最多的手艺人。
木匠、铁匠、篾匠、皮匠……他们靠手艺,过着清贫的日子。
苏妙妙的马车在巷口停下,深吸一口气,提了提自己腰间的布袋,走进巷子。
玉竹跟在她身后,手里抱着一个食盒,低着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巷子里很热闹,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吱吱呀呀的拉锯声,此起彼伏。
苏妙妙左顾右盼。
【哇,这里简直是古代的dIY手作一条街啊!好多技术宅!这氛围我喜欢!】
按照青风给的地址,她们在巷子深处一个偏僻的角落,找到了绣铺。
铺子很小,门脸也旧,一块褪了色的木匾上,隐约能看到“齐氏绣铺”四个字。
门半掩着,里面光线昏暗。
苏妙妙理了理自己的假胡子,走了进去。
“请问,齐闻大师在吗?”她压着嗓子问。
铺子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趴在柜台上,缝补一件满是补丁的旧衣。
他头也没抬,声音嘶哑地回了两个字:“不接。”
【哟,脾气还挺大。大师风范,我懂。】
“大师误会了,我不是来做衣服的。”苏妙妙陪着笑脸走上前,“我是来……谈合作的。”
她将自己的布袋放在柜台上,从里面掏出一卷上好的云锦。
老头缝补的手,停顿了一下。
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神情麻木的脸。
扫了一眼云锦,又扫了一眼苏妙妙蜡黄的脸和可笑的假胡子。
“出去。”他吐出两个字,又低头继续缝补手里的破衣服。
“齐大师!”苏妙妙有些急了,“我是真心实意想跟您合作!我知道您,您曾是宫中‘尚服局’的第一高手,您的‘乱针绣’出神入化,天下无双!就这么埋没在这条小巷子里,给人缝缝补补,您甘心吗?”
听到“乱针绣”三个字,老头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就在这时,里屋的布帘被掀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走了出来。
她手里端着一碗药,看到苏妙妙,眉头一皱。
少女长得清秀,但眼神却异常锐利。
她上下打量了苏妙妙一番,在她沾着假胡子的嘴、蜡黄的脸,以及白嫩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对苏妙妙说:“这位……‘货郎’大哥,你这胡子都快掉了,出门前没照照镜子吗?”
苏妙妙:“……”
【我靠!翻车了!这么快?!】
她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假胡子,果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翘起了一个角。
被一个小丫头当面戳穿,苏妙妙的脸颊烫了起来。
“小悦!不许多嘴!”齐闻呵斥了一声,声音里却没什么力气。
被叫做小悦的少女,正是齐闻的孙女,齐悦。
她把药碗放到柜台上,瞪了苏妙妙一眼:“爷爷,喝药了。别理这些不知从哪儿来的骗子,一天到晚说着什么‘合作’,想骗你的手艺。”
她又转向苏妙妙,语气不善:“我们家不谈什么合作,你走吧。还有,下次扮男人,记得把手也涂黑点,哪有货郎的手比大家闺秀还细嫩的?”
说完,还指了指苏妙妙脚上那双虽然沾了些泥土,但用料和款式都极为考究的靴子。
“鞋也不错,我们这巷子里,可没人穿得起。”
苏-苏二狗-妙妙,完败。
【……杀人诛心啊!这小丫头片子,观察力也太毒了吧!福尔摩斯转世吗?】
眼看伪装计划彻底失败,苏妙妙索性也不装了。
她一把撕掉唇上的假胡子,抹了一把脸,露出虽然涂得蜡黄、但依旧精致的五官。
“好吧,我承认,我不是货郎。”她叹了口气,恢复了自己本来的声音,“小妹妹,你很聪明。但我们,也不是骗子。”
她看了一眼齐闻:“齐大师,我知道三年前您被陷害的旧案。说您偷换了给太后娘娘做凤袍的金线,但那根本是无稽之谈。您是当世唯一一个能将‘金银合股线’捻得细如发丝,并用‘乱针绣’绣出凤凰渡光之效的人。那种技艺,岂会屑于去偷换几根金线?”
齐闻猛地抬起了头,这件事的内情,知道的人极少。
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假货郎”,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齐悦也愣住了,警惕地看着苏妙妙:“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妙妙没有回答,继续看着齐闻,一字一句地说道:“您蒙冤退隐,有人却靠着拙劣的模仿,窃取您的名声,成了京城贵妇们追捧的对象。”
她停顿了一下:“那家‘云裳坊’的云娘,您应该不陌生吧?当年在尚服局,她可只是给您打下手的小宫女。如今,她靠着模仿您几分皮毛的绣技,就敢自称‘京城第一’。您,就真的甘心把这个名号,让给一个窃贼?”
“你住口!”齐闻猛地一拍柜台,站了起来。
又因为起得太猛,他剧烈咳嗽起来,脸色涨得通红。
“爷爷!”齐悦赶忙上前扶住他,为他顺气,同时愤怒地对苏妙妙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不认识什么云娘!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不,你认识。而且你比谁都恨她。我知道,当年陷害你的,就是她。只是你没有证据,对吗?”
齐闻的咳嗽声渐渐停了,他死死地盯着苏妙妙,眼神复杂。
苏妙妙也不再绕弯子,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放在柜台上。
令牌通体由玄铁打造,正面是一个古朴的“秦”字。
秦王府的令牌。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是谁了。”苏妙妙缓缓说道,“我是秦王妃,苏妙妙。”
她往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齐闻:“我今天来,不是来求您,而是来邀请您。邀请您出山,与我联手,办一场前所未有、足以颠覆整个京城审美的‘时装秀’。我要让您,站在全京城最高、最亮的地方,用您的技艺,夺回本该属于您的一切。我要让那个窃贼,身败名裂!”
【老戏骨的复仇剧本,女主角重获新生的桥段,合二为一!这波稳了!】
她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锤在齐闻的心上。
夺回一切……
身败名裂……
齐悦也呆住了。
她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个打扮滑稽的“假货郎”,竟然会是传说中的秦王妃。
齐闻沉默了很久,久到苏妙妙都以为他要拒绝了。
“王妃娘娘……凭什么认为,老朽还有这个本事?”他指了指自己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变形的手,“我这双手,已经很多年,没有摸过真正的丝线了。”
“我信。”苏妙妙的回答,简单而有力,“一个能将一身傲骨藏于市井,宁愿缝补破衣也不愿向世俗低头的匠人,他的手,就永远不会废。他的心,也永远有一团火。”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药碗:“您的手,缺的不是技艺,是调理。您的心,缺的不是火焰,是一个点燃它的机会。而我,就是来给您送药方,和送火种的人。”
说完,她对玉竹使了个眼色。
玉竹将手中的食盒打开,端出一盅还冒着热气的汤羹,和几个用油纸包好的药包。
“这是城中‘回春堂’的纪神医,根据您的身体状况开的药方,专门调理风湿和手关节的。这汤,是我府上厨子炖的,最是滋补。您先把身体养好,才有力气,去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不是吗?”
齐闻看着汤和药,浑浊的眼睛里,水光闪动。
这么多年,除了齐悦,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的身体。
也从来没有人,像眼前这个女子一样,看穿他所有的伪装,直抵他内心最深处的骄傲与不甘。
“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和齐大师一样。”苏妙妙微微一笑,“都是不服输的人。”
她收起令牌,向后退了一步,郑重地行了一礼。
“东西留下,我们不打扰您了。三天后,我会再来。希望到时,能听到我想要的答案。”
说完,她带着玉竹,转身离开。
阳光重新照在身上,苏妙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搞定!攻心为上!不愧是我!】
而铺子里,齐闻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齐悦看了看桌上的汤羹和药包,又看了看自己爷爷,小声问道:“爷爷,您……”
齐闻缓缓走到墙角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前。
吹开上面的灰尘,颤抖着手,打开已经生锈的铜锁。
箱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套早已封存的工具。
金丝银线,各色绣针,在透进来的微光中,闪烁着微弱却不屈的光芒。
那曾是他的一切,也是他失去的一切。
齐闻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绣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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