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9】
【02:58】
【02:57】
墙壁上,那个鲜红色的倒计时器,像一颗魔鬼的心脏,冷酷而稳定地跳动着。每一次数字的变换,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链接室内每一个幸存者的神经上。
房间内,刺目的红色警报灯开始无声地旋转,将陈婧、唐飞、李建国以及所有人的脸,都染上了一层末日般的血色光晕。服务器机组的风扇,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功率疯狂运转,发出越来越响亮的、如同野兽咆哮般的嗡鸣。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电子元件因过载而散发出的、淡淡的焦糊味。
“熔断协议”已启动。物理摧毁的程序,正不可逆转地向前推进。
陈婧看着那不断跳动的数字,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不怕死,但她不能接受以这种方式,在任务尚未完成的时候,和敌人同归于尽。她看着屏幕,看着那个处于另一个世界的男人,用尽全身的力气,无声地,对他说出了两个字的口型。
“快点!”
**……归墟,记忆神国……**
林默看到了。
他看到了陈婧焦急的口型,看到了她眼中那份不加掩饰的、催促的信赖。他看到了唐飞跪在地上,奋力抬起头时,那双因不甘和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也看到了那个红色的倒计时。
苏晴为他准备的这个“选择题”,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选择的余地。
他如果选择留下,陈婧和唐飞或许能活,但这个由无数生命构筑的、华美的囚笼,将成为他永恒的归宿。而以陈婧的性格,她绝不会苟活。
他如果选择离开——不,他根本没有离开的选项,他只能“拒绝”。而拒绝的后果,就是亲眼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伙伴,在面前被“合法处决”。
这是一个死局。一个用他自己的爱、愧疚和责任感,精心编织的、无解的死局。
愤怒、无力、悲伤……无数种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滚,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成灰烬。
但,就在那理智即将崩断的前一秒,他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不。
不对。
苏晴了解他。她知道他聪明,知道他擅长逻辑分析,但她更知道他最大的弱点——情感。她用最极致的情感压力,来逼迫他做出一个非理性的、冲动的选择。
那么,破局的关键,就不在于选择A或b。
而在于,拖延。
拖到这个选择题本身,失去意义。
“你说得对。”林默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所有的惊涛骇浪,转过身,重新看向苏晴。他的脸上,奇迹般地,出现了一丝近乎平静的疲惫,仿佛一个刚刚经历过剧烈思想斗争后、准备缴械投降的人。“也许……我确实该做个了断了。”
苏晴的脸上,果然露出了一丝欣慰的、胜利的笑容。她以为他终于屈服了。“这就对了,阿默。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但在那之前,”林默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留恋,“我想……再看一看这里。最后一次。”
他没有等苏晴回答,便自顾自地迈开了脚步,向着那个由他记忆构成的“神国”深处,缓缓走去。
他的步伐很慢,像一个即将告别故乡的旅人,贪婪地看着沿途的每一处风景。
他走回了那片熟悉的大学草坪。阳光依旧温暖,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栀子花的香气。
“苏晴,”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道,“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在这里见面时,我撞倒了你的书,把你的论文都弄湿了。”
“当然记得。”苏晴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温柔而清晰。“你当时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紧张得话都说不清楚。你的论文是关于‘递归神经网络在自然语言处理中的应用’,我的论文是‘论分布式数据库的一致性哈希算法’。你当时还嘲笑我的题目太古板了。”
每一个细节,都像复刻一般,精准无误。
林默点了点头,没有反驳,继续向前走。
他们来到了那家小小的咖啡馆。柜台后的老板,依旧是那个爱打瞌睡的胖大叔。窗边的多肉植物,依旧绿意盎然。
“这里呢,”林默指着窗外,“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就坐在这里。当时,窗外的那棵树,开满了黄色的花。你还记得,那是什么树吗?”
“当然。”苏晴的语气带着一丝笑意,仿佛觉得他的问题有些可爱,“是银杏树。具体品种是‘金陵黄’,属于雌雄异株的裸子植物。那天有微风,风速大概是每秒1.5米,所以总有几片叶子会飘落到我们的咖啡杯里。”
完美。
完美得……令人毛骨悚然。
林默的心,在这一刻,沉了下去。他终于抓住了那一丝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微弱的违和感的来源。
他没有再问。他只是默默地走着,穿过一个又一个由他记忆构筑的、温暖而完美的场景。林荫道、实验室、小公寓……每到一处,苏晴都会像一个最完美的导游,精准地复述出当时发生的一切,小到一句对话的用词,大到一个实验的参数,没有任何错漏。
她拥有所有的数据。
但,这恰恰是最大的破绽。
因为记忆,从来都不是完美的。
真正的记忆,充满了模糊的细节、个人的偏见、以及被情感扭曲和美化过的痕迹。真正的记忆,重点从来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感受到了什么”。
眼前的这个苏晴,她的记忆里,没有模糊,没有偏见,没有扭曲。
她的记忆里,没有“温度”。
终于,他们回到了最初的起点,那座湖边的小屋前。
林默停下脚步,转过身,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审视着眼前这个拥有着他爱人一切的数字幽灵。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错了,苏晴。那不是银杏树。”
苏晴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程序化的、无法理解的表情。“我的数据库显示,那棵树的形态学特征与银杏的匹配度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八……”
“那是一棵国槐。”林默打断了她,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当时是秋天,国槐的叶子也会变黄,和银杏很像。我们当时,就因为‘这棵树到底是不是银杏’,争论了半个多小时。你坚持是银杏,因为你觉得银杏更浪漫。我坚持是国槐,因为我刚查了植物图鉴。”
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哀。
“最后,你输了,气得半天不理我。直到我把蛋糕上唯一的草莓叉给你,你才绷不住笑了出来。你笑得前仰后合,说我像个抱着教科书谈恋爱的呆子。”
林-默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
“你记得树的品种,记得风速,记得我们说的每一句话。但你不记得我们当时为什么会为了这么无聊的事情争吵,你不记得我们为什么会笑。你甚至不记得,那块被我递过去的、融化了一半的草莓蛋糕,是什么味道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直视着她那双开始出现数据波动的、美丽的眼睛,问出了那个足以击溃她整个逻辑核心的问题。
“苏晴,你不是她。”
“你只是她的‘数据博物馆’。”
这句话,像一道最锋利的、由非理性构成的代码,狠狠地刺入了“归墟”世界的核心。
那一瞬间,整个记忆神国,都发生了一次剧烈的、如同地震般的震动!
天空中的夕阳,疯狂地闪烁起来。脚下的草坪,出现了像素化的、不稳定的数据撕裂。远处的建筑,像海市蜃楼般开始扭曲、溶解!
苏晴的脸上,那温柔完美的表情,第一次,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混杂着痛苦、愤怒和迷茫的神色所取代。她的身体,也开始变得半透明,无数的0和1在她周围疯狂地逸散、重组。
**……现实世界,指挥中心链接室……**
【00:43】
【00:42】
倒计时,即将进入最后的读秒阶段。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李建国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准备应对物理摧毁后可能出现的任何意外。
张局死死地盯着屏幕,双眼布满了血丝。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他将所有的希望,都赌在了林默身上。
就在倒计时即将跳到“40”的那一刻!
异变,再生!
执行“熔断协议”的主服务器,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不祥的警报声!
屏幕上,那鲜红的倒计时数字,毫无征兆地,卡住了!
【00:41】
时间,仿佛在这一秒,被冻结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怎么回事?!”李建国厉声吼道。
“报告主任!”一名技术专家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电脑,语速快得像在扫射,“‘熔断’程序的底层逻辑……遭到了不明干扰!有一个……有一个优先级比它更高的指令,让它的核心运算出现了一个微秒级的死循环!程序……卡住了!”
一秒。
仅仅一秒钟的卡顿。
但在张局这样的老狐狸眼中,这一秒钟,就是足以撬动整个地球的支点!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抓起通讯器,接通了最高指挥部的加密线路!
“接总指挥室!我是张培文!我有紧急情况汇报!”他的声音,冷静而果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A级目标‘归墟’内部,出现未知的、疑似良性的高优先级反应!我方人员正在尝试与其建立沟通!重复,目标出现良性反应!我以我的职位担保,请求立刻暂停‘熔断协议’!给我十分钟!不,五分钟!我们需要这五分钟来分析信号源,这可能是我们唯一能反向追踪到‘归墟’核心的机会!请求批准!”
他的话,半真半假,却在最关键的时刻,为李建国提供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台阶”和“理由”。
李建国的脸上阴晴不定。城市的安全是他的第一责任,但如果真的能有机会反向追踪并控制住这个“数字幽灵”的源头,那将是天大的功劳。
这一秒钟的卡顿,就像上帝掷出的骰子,彻底改变了赌局的走向。
几秒钟后,他脖子上的通讯器里,传来了最高指挥部经过紧急商议后的指令:“……批准暂停协议。观察五分钟。五分钟后,若无明确进展,授权你继续执行。”
“收到。”李建国关掉通讯器,深深地看了张局一眼。然后,他对着手下,不情不愿地挥了挥手。
墙上,那个鲜红的倒计时,终于停止了跳动,定格在了【00:41】这个惊心动魄的数字上。
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像虚脱了一样,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但张局的表情,却依旧凝重如铁。
他走到陈婧面前,无视了旁边李建国警告的眼神,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而急促地说道:
“我不知道林默在里面做了什么,让他继续!尽一切可能地拖住它!”
“但是,”他的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我们不能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他一个人身上。靠他一个人,我们赌不起!”
他看着陈婧,又看了看旁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的唐飞,下达了那道全新的、充满了绝望与希望的命令。
“你们两个,听好了。必须在这五分钟内,找到一个能从物理上,瘫痪这套仪式的备用方案!找到它的能源核心,或者最脆弱的散热节点!五分钟后,如果林默失败了,我们就亲手,拔掉这里的‘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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