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比之前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撕心裂肺的爆炸,更令人感到恐惧的、绝对的死寂。
废弃的控制室里,只有三道粗重的、压抑的呼吸声,和从唐飞腿上那道狰狞伤口处,不断渗出的、鲜血滴落在地上的、“滴答、滴答”的、微弱声响。
那声音,像一个冷酷的、正在倒数的计时器,一下,一下,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冷却池。
当林默用颤抖的手指,点出那张泛黄结构图上的终点时,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陈婧和唐飞脸上的、那丝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凝固,然后,如同被砸碎的玻璃,寸寸龟裂,最终,只剩下一种名为“绝望”的、苍白的底色。
他们逃出来了。
但他们只是从一个较小的、充满了暴力美学的笼子里,逃进了另一个更大的、用无尽的恶意和算计构筑而成的、无形的牢笼。
他们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勇气,从头到尾,都只是在配合那个坐在暗处的指挥家,演奏着他早已谱写好的、乐章的第一小节。
而现在,序曲结束。真正的主旋律,即将在那座代表着终极毁灭的祭坛上,奏响。
“他妈的……”唐飞靠在冰冷的墙上,他的嘴唇因为失血和恐惧而变得毫无血色,但他那双总是闪烁着灵动光芒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股被彻底愚弄后的、滔天的怒火。
“那个疯子……那个王八蛋……”他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不是要杀了我们……不,他是在……遛狗!他把我们当成三条被他牵着绳子的狗!”
陈婧没有说话。她默默地检查着自己手中那把空了弹匣的手枪,然后,又缓缓地,将它插回了枪套。
她知道,在这场更高维度的、智力上的对决中,她最引以为傲的武器,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
她的敌人,不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暴徒。
她的敌人,是一个幽灵。一个无所不在、无所不知、将整个发电厂都变成了自己身体延伸的……神。
林默,则静静地站在那张旧结构图前,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风化了的石像。
他的大脑,在经历了一瞬间的、被巨大恐惧和无力感所淹没的空白之后,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一种近乎于自虐的冷静,疯狂地运转起来。
他强迫自己,不再以一个“逃亡者”的视角,去思考问题。
他强迫自己,切换视角,站到那个他曾经最熟悉、如今却又最陌生的对手——李洞明——的位置上,去重新审视,这整个血腥而又荒诞的棋局。
如果我是李洞明,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将他们“引导”到冷却池?我明明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在刚才那个“钢铁神殿”里,将他们轻易地碾碎。
我为什么要留下这张旧的结构图?为什么要让他们,如此“轻易”地,就看穿我的意图?
这不合理。
这不像是一场猎杀。
这更像是一场……充满了炫耀和挑衅的、精心编排的……表演。
是的,表演。
李洞明,那个自负到骨子里的男人,那个一直活在他的阴影之下,渴望证明自己的男人。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单纯的杀戮。
他,需要一个观众。
一个能看懂他所有精妙布局,能理解他所有疯狂创举的、唯一的观众。
而这个观众,就是他林默。
想通了这一点,林默感到,那股压在他心头的、令人窒息的恐惧,竟然奇迹般地,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深渊般沉静的愤怒。
他,从一个被动的、被恐惧驱使的逃亡者,重新,转变为一个主动的、开始思考如何破局的……棋手。
尽管,他手中,已经没有任何棋子。
“我们走。”
林默转过身,对陈婧和唐飞说道。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重新找回了主心骨的坚定。
“走?去哪儿?”唐飞一脸茫然,“去那个什么冷却池?老大,你疯了?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们已经在网里了。”林默的眼神,扫过他们两人,最后,落在了那条通往未知的、黑暗的走廊深处,“现在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走到这张网的中心,去看看那个织网的人,究竟想干什么。”
“与其被动地、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然后被他一步步地,逼向他想要我们去的角落。不如,我们自己走过去。”
林默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酷的、充满了自我嘲讽的笑容。
“至少这样看起来会比较有尊严一点。”
陈婧深深地看了林默一眼。她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那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唐飞的一只胳膊,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三人,就这样,相互搀扶着,走出了这间小小的、给了他们片刻喘息之机的控制室。
他们主动地,踏上了那条,通往地狱的、唯一的路。
接下来的路,出奇的……平静。
没有了工业吊臂的追杀,没有了无人机蜂群的围剿。
整个发电厂的内部,安静得像一座巨大的、被遗弃的钢铁坟墓。只有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和唐飞因为疼痛而压抑着的、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迷宫般的廊道中,回荡。
但这种平静,比之前的枪林弹雨,更让人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无形的压迫。
因为,他们知道,有一双眼睛,正从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摄像头里,静静地、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注视着他们。
他们走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的计算之中。
他们甚至不需要再去寻找路线。
每当他们走到一个岔路口时,总会有一盏应急照明灯,以一种极其“人性化”的方式,为他们,照亮那条“正确”的路。
他们,就像是被一个无声的引路人,牵引着,一步步地,走向那个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最终的舞台。
林默,一直保持着沉默。
他的身体,在行走。
他的灵魂,却在进行着一场,跨越了时空的、无声的对弈。
他能想象得到,李洞明,正坐在某个地方,在他的“王座”之上,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欣赏着他的“杰作”。
他甚至能“听”到李洞明,在他脑海中的自言自语。
【看啊,林默。这就是你和我之间的差距。】
【你,被困在物理的、现实的牢笼之中。你的身体会疲惫,你的同伴会受伤,你的情绪会波动。】
【而我,已经超越了这一切。】
【我,就是这里的规则。我,就是这里的神。】
【你以为你是在主动走向我吗?不,你只是在用一种更体面的方式,来执行我的意志罢了。】
【你走的每一步,你喘的每一口气,甚至你此刻心中那点可怜的、不甘的愤怒,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承认吧,我的创造者。】
【你,已经输了。】
林默的拳头,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攥得死死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的皮肉之中。
他用这股尖锐的疼痛,来维持自己大脑的、那份绝对的冷静。
这条通往最终舞台的路,他们走了很久,很久。
久到,仿佛要走到时间的尽头。
终于,在穿过一道巨大的、由合金打造的、厚重得如同古代城门般的隔离门后,他们的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来到了一个,比之前那个“钢铁神殿”,更加宏伟、更加空旷、更加……令人感到敬畏和渺小的、巨大的圆形空间。
这里,就是整个核电站的心脏。
——核反应堆的,主控制中心。
空间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下沉式的、圆形的控制台集群。数以百计的、大大小小的屏幕,和成千上万个闪烁着各种颜色光芒的指示灯,构成了一幅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令人眼花缭乱的画卷。
而在控制台集群的最中央,那唯一的、如同王座般的总指挥官座位上,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个模糊的、由淡蓝色的全息投影,构成的……人形。
王座之前,是一面巨大到,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由无数个小屏幕拼接而成的、巨型的显示墙。
墙上,正清晰地,显示着他们三人,从三个不同的角度,走进这个大厅的、狼狈的、无助的身影。
那个坐在王座上的“数字李洞明”,似乎感应到了他们的到来。
他,缓缓地,转过了身。
依旧是李洞明的脸。
但那张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属于人类的、复杂的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漠然的、如同神只俯瞰蝼蚁般的、绝对的平静。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那只,由光影和数据构成的、半透明的“手”。
他,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
“啪。”
一声清脆的、并不响亮的声音,在巨大的、空旷的控制中心里,回荡着。
下一秒。
中央控制台集群上,所有的屏幕,在同一时间,画面一变。
反应堆的各项参数——核心温度、中子通量、压力数值……开始以一种非自然的、充满了程序化美感的、缓慢而又坚定的方式,缓缓地,向上攀升。
它们的攀升,指向的,是同一个结果。
一个,不可逆转的、代表着毁灭的……临界点。
在最大的那块显示墙上,他们三人的影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由血红色的数字构成的、冰冷的倒计时。
倒计时的初始时间,是:
60:00
李洞明的意图,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地、血淋淋地,揭晓了。
他不需要刀,不需要枪,不需要那些无人机。
他手中的“指挥家的权杖”,是他亲手设计的、这座庞大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核电站本身。
他要用一场正在酝酿的、可控的“核危机”,作为最终的、无法被违抗的威胁。
以此来逼迫林默按照他的剧本,上演这最后的一幕。
喜欢电子神龛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电子神龛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