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街口的火光早已熄灭,残灰被晨风卷着贴地打转。陈浔站在巷尾,鞋底还踩着昨夜碎裂的枯叶,掌心紧贴剑柄,指节因久握而泛白。那八个血字已被人匆匆抹去,墙皮剥落处露出底下暗褐色的旧痕,像一道未愈的伤疤。
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头去看镇东那片空地。脚步一转,径直走向街角那家老茶摊。
摊主是个驼背老头,正慢悠悠地掀开铁壶盖,热气扑上他满是皱纹的脸。几张粗木桌散落在檐下,角落一张桌子背靠土墙,最不易被人注意。陈浔走过去坐下,腰间革带上的铜扣磕在桌沿,发出轻响。
片刻后,货郎从巷子另一头小跑过来,脸上汗津津的,衣襟仍有些撕裂的痕迹。他在桌边顿了顿,见陈浔点了下头,才低头挤进对面长凳,双手紧紧攥着膝盖。
“你昨晚……可曾看清那人模样?”陈浔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壶嘴冒出的水汽吞没。
货郎摇头:“太远了,只看得出穿青衫,站得笔直,像根竹竿似的。火堆旁就他一个,其余人都不敢近身。”
陈浔指尖轻轻敲了下桌面,目光扫过街面。兵器铺的门刚打开,三个身影正站在柜台前,其中一人腰间挂着一把折扇,扇骨细长,隐约有纹路反光。
他不动声色,右手探入袖中,摸出一枚铜钱,悄然按进自己茶碗底,碗身微沉。
货郎瞳孔一缩,随即放松下来。他知道这个动作——这是他们之间定下的暗号,意味着此地暂时安全,话可出口。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发紧:“我昨夜翻了老镇志……藏在祠堂梁上的残本。二十年前,确实有过一场大事。”
陈浔没动,只是眼尾微微一跳。
“那时我还小,只听老人提过一句:长生一族的圣女失踪了,带着他们的镇族神剑‘青冥’一起消失。族中震怒,派了大批人手搜寻,可三年无果,最后只能封锁消息,对外说是闭关参悟大道。”
“有人说她是叛逃,也有人说她是为了避劫,提前遁世。但所有记载里,都提到一句话——‘天下山不现,圣女不归’。”
风从街口吹来,掀动茶摊布帘。陈浔左手缓缓抚过剑柄,触感依旧熟悉,可就在指尖划过靠近护手的位置时,忽然一顿。
那里多了一道纹路。
极细的一线,暗金色,嵌在原本斑驳的木质纹理中,像是从内部生长出来一般。他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纹路微温,仿佛有东西在底下流动。
他心头一震。
货郎还在低声说着:“我还查到一点古怪事——当年那批追查的人里,有个使者留下话:若圣女归来,必有神剑共鸣,血脉共振,天地为之变色。可若是……持剑者非圣女血脉,却强行唤醒剑意,便是‘叛族之证’。”
话音未落,街对面兵器铺里,那三人已转身走出。
中间那人手中拿着一把新锻的铁剑,随意挥了两下,动作潇洒。他腰间折扇轻晃,扇骨上的太阳纹在日光下一闪而没。
三人并肩而行,步伐整齐,衣袂飘动间透着一股不属于此地的气息。
陈浔盯着他们背影,右手慢慢收回来,五指合拢,将那一丝温热死死攥在掌心。
货郎察觉气氛不对,声音越来越低:“我……我就知道这些。再多的,老镇志也被烧过,只剩几页残纸。但我总觉得,澹台姑娘她……”
“她就是那个圣女。”陈浔接了下去,语气平静,不像疑问,倒像是确认。
货郎猛地抬头,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反驳。
“所以他们不是来找她。”陈浔缓缓起身,目光仍锁着那三人的方向,“他们是来验她的。”
“验什么?”
“验她是否还守着族规,验她有没有把神剑交给外人。”他手指摩挲着剑柄上的暗金纹路,“而我,已经成了那个‘外人’。”
货郎脸色发白:“那你现在怎么办?回屋去?还是带她走?”
陈浔没回答。他看着那三人拐进一条窄巷,身影消失前,其中一人似有所觉,忽然回头望了一眼。
虽隔得远,但他清楚看见——那人嘴角微扬,抬手轻拍了下扇柄,像是在传递某种信号。
他立刻转身,抓起桌上茶碗,将整碗凉茶泼在地上。
湿痕迅速洇开,覆盖了原本压着铜钱的位置。
货郎愣住:“你这是……”
“信号作废。”陈浔声音冷了下来,“从现在起,我们不能再用老办法联络。他们会盯上你。”
“可我……我只是个卖货的,我能做什么?”
“你能活下来,就是对我最大的帮衬。”陈浔盯着他,“回去收拾点东西,别走大道,从后山小路出镇,找个地方躲几天。”
“那你呢?你不走?”
“我不能走。”他说,“她还在等我回去。而且——”
他低头看了眼剑柄。
那道暗金纹路竟又延伸了一分,几乎绕了半圈,热度比刚才更明显。
“这把剑,已经开始认主了。我不弄清它和长生一族的关系,迟早会害死她。”
货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陈浔抬手止住。
“去吧。”他只说了两个字。
货郎犹豫片刻,终于点头,起身快步离开,身影很快淹没在街角人流中。
陈浔没有动。
他重新坐回长凳,右手搭在残剑柄上,左手捏起那枚已被泼湿的铜钱,轻轻放在唇边吹了口气,塞回袖袋。
阳光斜照,茶摊的影子一点点缩短。
他坐在原地,像一块沉入水底的石头,不动,不语,唯有指腹不断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仿佛在读一段无人能解的文字。
街对面,兵器铺的门重新关上,铁钩挂好布帘。一只麻雀落在檐角,啄了两下瓦片,飞走了。
他忽然抬起左手,将整把残剑从鞘中抽出寸许。
青光未现,剑身黯淡如旧铁。可在那断裂的刃口附近,一道极细的暗金线条正缓缓游动,如同活物,在锈迹与裂痕间蜿蜒前行。
他盯着那光,眼神渐冷。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是货郎的慌乱急促,也不是镇民的懒散拖沓。那是平稳、克制、每一步间距几乎相等的脚步,踏在石板路上,像某种仪式的节拍。
他没有回头。
脚步停在茶摊外三步远的地方。
一阵风拂过,带来淡淡的檀香。
一道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得如同贴耳低语:
“这把剑,不该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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