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二照看的丙字柒号药田，尤其是那片试验田里长势格外喜人的火焰参，终究还是没能完全掩盖住痕迹。丹鼎峰外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点风吹草动，尤其是在有心人的留意下，很快便能传开。
这一日，赵小二刚完成药田的日常浇灌，正准备回去继续钻研《青云炼气诀》和那本炼丹手诀残卷，却被一位相熟（仅限于点头之交）的外门弟子告知，刘枫师兄正在公共炼丹房公开炼制一炉难度不小的“凝液丹”，邀众人观摩。
“凝液丹”乃是炼气中期修士用于辅助突破小瓶颈的丹药，炼制难度远在辟谷丹、回气丹之上，对控火和药性融合的要求极高。刘枫选择公开炼制，其炫耀技艺、巩固声望的目的不言而喻。
赵小二本不欲凑这个热闹，他深知刘枫对自己的敌意，凑上前去无异于自找麻烦。但转念一想，观摩他人炼制高阶丹药，尤其是刘枫这等被公认的天才弟子出手，对自身丹道理解必有裨益。风险与机遇并存，只要自己足够低调，或许……
他最终还是决定前去，依旧选择了最边缘、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公共炼丹房今日格外热闹，刘枫租用了最好的那个地火口，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弟子，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屏息凝神。刘枫立于丹炉前，身姿挺拔，面色肃然，手法娴熟地操控着幽蓝色的地火。炉内药液翻滚，五彩斑斓，散发出阵阵奇异的药香，显然已到了融合的关键时刻。
“看，药液开始收缩了！”
“好精妙的控火！五种不同属性的药力竟能维持如此平衡！”
“刘师兄果然名不虚传，此次成丹，品质定然不低！”
赞叹声、议论声低低响起，充满了羡慕与敬佩。刘枫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弧度，显然对周围的气氛颇为受用。他指诀连连变幻，地火随之忽明忽暗，炉内药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收缩，丹形渐成。
然而，就在丹药即将彻底成型，药香达到顶点的刹那，赵小二凭借其远超同阶的神识和对药性那异乎寻常的敏锐感知（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玉珏长期潜移默化的滋养），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谐。
那“融灵草”的药力，似乎并未完全与其他四种主药完美交融，在成丹的最后一瞬，产生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滞涩感。虽然刘枫凭借精湛的控火技巧强行将这股滞涩压了下去，丹药最终顺利飞出，落入他早已准备好的玉瓶之中，但赵小二几乎可以肯定，这炉凝液丹，品质必受影响，绝达不到上品，甚至可能只是中品偏下。
成丹的异香弥漫开来，周围的弟子们爆发出热烈的喝彩。
“恭喜刘师兄成丹！”
“一炉五颗！成丹率惊人啊！”
“观此丹香气，至少也是中品顶峰吧？”
刘枫志得意满地举起玉瓶，向四周展示了一下，目光扫视全场，享受着众人的追捧。然而，当他视线掠过人群边缘，看到那个身着灰衣、面色平静的赵小二时，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几分，随即转化为毫不掩饰的厌烦与轻蔑。
这个碍眼的家伙，怎么哪里都有他？
刘枫收起玉瓶，分开人群，径直朝着赵小二所在的方向走去。围观的弟子们见状，纷纷让开一条道路，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意识到有好戏看了。
“我道是谁在一旁窥视，原来是你。”刘枫在赵小二面前站定，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怎么，赵师弟对我这手粗浅的炼丹术，也有兴趣品评一二？”
这话火药味十足，直接将赵小二架在了火上。若承认，便是狂妄自大，一个“前杂役”也配点评天才弟子？若不承认，便是示弱认怂，坐实了“不配并列”的说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小二身上，带着各种意味。
赵小二心中暗叹，该来的终究躲不过。他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对着刘枫微微躬身，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波澜：“刘师兄技艺高超，行云流水，弟子钦佩，不敢妄加品评。”
这番谦卑的回应，并未让刘枫满意，反而觉得他是在敷衍，是在用这种看似顺从的态度来对抗自己。刘枫冷哼一声，声音拔高，带着十足的嘲讽：“不敢？我看你刚才看得挺认真嘛！是不是觉得，我这炼丹术，也不过如此？比你伺候那些花花草草，难不了多少？”
他刻意将“伺候花花草草”几个字咬得极重，引得周围一阵低笑。
赵小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旋即舒展。他知道，一味退让只会让对方更加咄咄逼人。他沉吟片刻，仿佛是在仔细斟酌措辞，然后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刘枫那咄咄逼人的视线，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稳定：
“刘师兄技艺高超，师弟佩服。不过……”
他刻意顿了顿，吸引了全场所有的注意力，才继续说道：“……方才观师兄投入‘融灵草’时，时机拿捏已是极准。但师弟曾于某本残卷上偶见一提，言及‘融灵草’性偏阴柔，其激发其他药性融合之效，在于一个‘引’字。若能在其药力巅峰前约三息投入，借其将发未发之势引导，或可……更添一分圆融，减少最后成丹时那一丝微不可察的滞涩之感。”
他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的、来自书本的知识，而非针对刘枫本人的指摘。他甚至最后还补充道：“当然，丹道玄奥，各有法门，师弟所见不过是一家残言，管中窥豹，未必适用于师兄之法。这只是师弟一点浅见，若有谬误，还请师兄海涵。”
一番话，不卑不亢，有理有据，既点出了刘枫炼丹过程中那极其细微、恐怕连刘枫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识到的瑕疵（融灵草药力未完全激发导致最后一丝滞涩），又将信息来源推给“某本残卷”，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最后还以谦逊的姿态收尾。
霎时间，整个公共炼丹房鸦雀无声。
所有弟子都愣住了，看看赵小二，又看看刘枫。他们大多没看出那所谓的“滞涩”，但赵小二描述得如此具体，由不得他们不信。而且，他提及的“提前三息投入”之法，听起来似乎……确有几分道理？
刘枫的脸色，在赵小二说出“融灵草”和“滞涩”二字时，就已瞬间变得铁青！他自己是炼丹者，自然最清楚刚才成丹那一瞬间的细微凝滞感！他一直以为是自身灵力接续的问题，从未想过问题可能出在“融灵草”的投入时机上！此刻被赵小二当众点破，仿佛被人扒光了衣服示众，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愤直冲头顶！
他死死地盯着赵小二，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将他刺穿。他想反驳，想斥责赵小二胡言乱语，但那句“滞涩”如同一根毒刺，精准地扎在了他的痛处。他若强行否认，反而显得心虚。
“你……”刘枫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他周围那几个跟班弟子，此刻也面面相觑，不敢贸然开口。
赵小二依旧维持着躬身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僵持了数息，刘枫猛地一挥袖袍，带起一股劲风，声音冰冷彻骨：“哼！牙尖嘴利！纸上谈兵谁不会？炼丹，终究要看丹炉里的真本事！我们走！”
他再也无颜停留，带着满腔的怒火和屈辱，转身大步离去，那背影，怎么看都有些狼狈。
直到刘枫的身影消失在炼丹房门口，寂静才被打破。围观的弟子们看向赵小二的目光，彻底变了。原先的轻视、同情、幸灾乐祸，大多被惊讶、好奇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所取代。
“他竟然真的敢说……”
“而且……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
“这赵小二，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啊……”
赵小二对周围的议论恍若未闻，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线头的灰衣，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默默地看了一眼刘枫之前使用过的那个地火口，空气中还残留着凝液丹的异香和一丝淡淡的、因强行压制而未能完全散去的药力躁气。
他知道，今日之后，他与刘枫的梁子，算是结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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