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岚后头又跑了几趟村里，给她姥爷收拾清理。年下的时候，王瑞芝打发了杨清岚去给她姥爷送一副语录春联，顺便看看她姥爷缺点啥。
打发走了杨清岚，过了晌午以后，王瑞芝偷偷的把她妈的牌位还有杨绍云他爹的牌位摆出来，烧了香，放了点供献。
快到晚间，又把神神牌位请出来，也供献一下。
杨绍云其实不愿意她偷偷供献。万一叫人举报了就麻烦大了。可是王瑞芝却总觉得，该有个仪式。
杨清岚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了，她把车子在院子里放好，锁好，进了家门说道：“妈！我姥爷那甚也不要，他说自己甚也不缺。”
“我往回走的时候，我崔姥爷回的了。带了些东西。应该是吃的喝的都有了。”
“你崔姥爷咋回的了？现在不是火车票都买不下？”王瑞芝蹊跷道。
“我崔姥爷找了个矿务局的吉普车，给他送回来的。人家司机初五时候再回来接他的。”
“那矿上割尾会的人能让了？”王瑞芝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割尾会现在是凌驾于一切的存在，满叔这是要犯错误啊。
“我满姥爷说了，不管求他们说甚。他要回村过年了，还能叫一帮子没有上过战场的的拦住了。当年打鬼子时候，他都没有耽误回家过年的。”
“哎呀呀呀，嘘，可不敢胡说。你满姥爷那样说是因为人家有功了。你听听就对了，不敢到处说的啊！”王瑞芝一把上前捂住了杨清岚的嘴。说这么大声，被院里邻居听见咋办。
杨清岚被捂了嘴，也就不继续说了。
王瑞芝把手放下以后，又问道：“那今年就是满姥爷和你姥爷过的呀？”
“嗯么。我满姥爷说了，他没几年好活了，还要叫他天天听上割尾会的人领导干活，他嫌麻烦了。要不是在局里能看上报纸，他早就回来陪我姥爷下地了。”
“对了，妈，我满姥爷问我哥哥了。”杨清岚撇了撇嘴。
王瑞芝小心翼翼地往里间炕上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做了个“嘘”的手势，说道：“他心里难受。你叫他去哇。”
杨清岚则是一脸不认同道：“那也不能就天天躺的哇？不叫上学，还不叫动弹了？在家里待的了，随便做上些甚也比天天躺到炕上强哇？”
王瑞芝则是一脸着急地让杨清岚小声点，一边把她往外头推，一边说着：“小声些哇，祖宗。明天就过年了，你两个不敢再闹了。让人好好的过上个年哇。你哥哥都读到初二了，一下连课也不上了，毕业证也拿不上了，他心里能不难受？”
“那人家谁家不是了？就他一个人拿不上毕业证了？天天躺下，哪怕教上昕岚认上几个字了？昕岚也就四岁了，他三岁上我爸爸就教的认字了，他现在没事情就不能教教昕岚？”杨清岚是真的来气。
都知道现在难，可是只有他杨承沣难吗？她杨清岚在学校不难吗？她每天在学校里被人明里暗里挤兑的时候，她又说过啥？还不是怕家里知道了难受，就啥也不说。
既然杨承沣都已经吃上不能继续念书的苦了，那他趁着现在啥也不能干，悄悄地教教昕岚多好？哪怕就教着认上几个字呢。
“悄悄的哇！那，我刚供献了的供菜，拿上一碗赶紧吃的哇。”王瑞芝一把把碗塞进了杨清岚手里。这才发现，她另一只手还提溜着一只布兜子。
王瑞芝问道：“这兜兜里是甚了？”
杨清岚把供菜放在边上，一把扯开布兜让她妈看，
“我满姥爷给我们几个买的过年的东西。我哥哥是一只新钢笔和墨水；我和昕岚是一人一双新皮鞋。”
王瑞芝小心的把钢笔和墨水拿出来放在一边，然后又把给杨清岚的皮鞋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半晌，那是一双普通样式的，黑色一带丁字鞋。因为是新的，所以锃亮。
用手摩挲了一阵，王瑞芝把皮鞋给了杨清岚，叮嘱道：“穿的时候可是千万小心些啊。这是你满姥爷的心意了。现在买对皮鞋，还得要工业券了。不是人家你满姥爷，你们哪能穿上皮鞋了。”
杨清岚把皮鞋放回兜兜里，说：“知道。我等的正月里再穿。”
“穿哇。不敢再放的小了，以后想穿穿不上了。”王瑞芝知道，杨清岚喜欢把好东西省下来。可是衣服鞋子这些的，就怕省着省着，她个子长了，东西还新着，却再也穿不了了。
“知道了。”
突然，临街的门板被敲得震天响，外面的人边敲边吼道：“杨绍云家哇？我们是文化馆割尾会的！出来了！去村上学习的！赶紧的！”
王瑞芝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搞得心神大乱。她赶紧跑回屋里，仔细检查了一圈，没看见有啥不该摆在外面的东西，这才示意门口的杨清岚去把门打开了。
一开门，三五个凶神恶煞的割尾会的人，戴着红袖箍，别着主席像章，手里举着红皮的语录册子，嚷嚷道；“赶紧叫杨绍云出来！去村儿里学习的了！赶紧的哇！”
王瑞芝则是尽最大努力保持着平静，小心的问道：“同志们，我家老杨马上就出来。我能不能问问他得去哪个村儿学习的了？”
“王石村！他那地主婆妈不是还在那了？！去了一起学的！”
听到这里，王瑞芝稍微松了口气。好歹，就在她爹跟前了，满叔还在那呢，这一趟，有人看顾住些，就不怕了。
但是她面上不敢显露半点，只是接着问道：“那他学习期间，我们家里能不能给他送上些饭的？”
“一天只能送一次！送到院门口，放下就走！不能停留！”
“好好，我们知道了。”
这时，杨绍云惨白着嘴唇，从里间走了出来。他看到那些戴着红袖箍的人之后，整个肩膀，也塌了下去。好像是之前提着的一口气，此时全都泄掉了。
王瑞芝拍了拍杨绍云的后背，盯着他的眼睛，跟他说道：“老杨，你回了村里可是带上咱妈好好学习！清岚刚刚说她姥爷今年有满姥爷陪的过年了啊。”
抖了抖嘴唇，杨绍云终于是小声的“嗯”了一下。
看着那些人架着杨绍云，出了门以后，上了一辆卡车。那车上，还有别的人。可是现在黑着，啥也看不清楚。王瑞芝只能担心地看着卡车开走了。
扭头回了屋里，却听见杨清岚又开始骂起了杨承沣。
杨清岚压着嗓子吼道：“咱爸爸叫人带走学习的，你都不说是从炕上起来送给一下的？！杨承沣你还是不是做人儿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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