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古桥县的王瑞芝，带着儿子，和杨绍云在县城赁了个临街的房子，住下了。王长顺则带着王魏氏回了王石村，他家的老窑儿，做回了农民。
日子不温不火的过着。有李春生的看顾，杨绍云多少还能拿点补贴，日子虽然紧张，但是不至于活不下去。
而王瑞芝，也为了打发时间，接了糊火柴盒的活计，每天机械性的，听着院子里别家大娘嫂子们东家长，西家短的，手里半刻不停地糊着盒子。只有这样，才能麻痹自己，不让自己时刻怀念那些年，在国营大厂当正式工的日子。
两年后，王瑞芝又怀上孩儿了。
这一次，杨绍云对这个孩子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杨承沣之前，好歹享受过几年城里的好日子。这个孩子，却是生在了他们家最艰难的时候。
怀着这个孩儿，王瑞芝的手工活也一刻没停过。一家子两个大人一个孩儿，只有杨绍云拿着点可怜的补贴，将将够吃饭。现在不赶紧着攒点出来，就怕肚子里这个将来连口饱饭都没得吃。
没日没夜的糊火柴盒子，又没有电，只能点着煤油灯。杨绍云下工回家后，发现，王瑞芝做活的时候，离着煤油灯越来越近了。他忙着劝王瑞芝道，千万别再晚间点灯做活了，她的眼睛越来越差了。
可是王瑞芝却回望着杨绍云，那无声的表情，在杨绍云看来却是震耳欲聋。
不做，就没钱。没钱，咋地养活两个孩儿。
杨绍云没有再劝，第二天，他去找了李春生，求着他给崔满仓打了个电话，想要想想办法搞一辆三轮车。以后，他去蹬三轮给人拉货，多少还能补贴一些。
李春生倒是很支持杨绍云的这个决定。毕竟，他两口子现在啥情况，李春生一清二楚。他只是和杨绍云保证，文化馆的工，每天早晚到点点个卯就行了。
就这样，那个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杨绍云，最终还是靠着干体力活，开始养家糊口了。
从最开始的腿疼腰酸，到后来习惯了这种腿疼腰酸，再到后来，每当蹬到上坡的地方，杨绍云都能十分熟练的下车，把背带套在肩上，推着车子，使劲往前去了。
他们两个的第二个孩儿，一个女儿，在第二年的夏天降生了。
抱着这个孩子，王瑞芝是真心心疼。
今年不知道咋地，整个嵩原大旱，一个夏天，就没下一滴雨。河道里面的水位明显降了好些。之前王长顺上来古桥给他们送粮的时候，说了，今年的好多高粱、谷子、玉米，眼看着要枯在地里。
可是，村里队上又说了，人家公社食堂免费，农民必须多交公粮。今年怕是没办法再给王瑞芝两口子送粮了。
自己都吃不饱的王瑞芝，哪来的奶去奶孩儿，只好把以前的小米熬成米汤给孩儿喝。吃不饱的孩儿看上去就瘦弱，哭起来哼哼唧唧的，那声儿，好像不比猫崽仔大多少。
杨绍云则是每天拉完活以后，回家洗了手，就抱着女儿不撒手了。更是早早地就把字典翻了个遍，定下了杨清岚这个名字。
心里的愧疚，加上自己的第一个女儿，杨绍云是真的对孩子疼到了极点。而疼孩子的最高境界，自然是什么好东西都想捧到孩子面前。
而杨承沣已经五岁了，正是该上学的年龄。王瑞芝和杨绍云一起，咬了牙把孩儿送进了古桥第一小学。
每天放学回家，杨承沣也是先洗手就去看妹妹。
可是，杨承沣心里还是觉得，妹妹的到来，把他爸对他的关注都夺走了。又因为他已经上了学，杨绍云对他的功课很是看得紧，对比他爸每天回家就是抱着妹妹亲香，杨承沣多多少少，是有些不高兴的。
王瑞芝多少有些察觉到长子的不开心。但是她不打算说什么。在她看来，杨绍云以前给孩儿启蒙的时候，那句诗说得就是绝对真理：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闹点小别扭什么的不打紧，好好把书读出来，才是她的孩子应该做的。
所以哪怕看到杨绍云有时候火气上头，拿着细棍子抽儿子，王瑞芝都不劝半句。
春去秋来，又是两年时间。
这两年里，自然灾害越来越严重。王瑞芝带着孩儿回村里看望爹妈的时候，放眼望去，路边的地里尽是光秃秃的，脚下的黄土地，干裂成一块一块的，只有风刮过时，漫天的黄土，和不管捂得多严实，都还是满嘴的土腥味。
不管是县城里，还是村子里，目之所及，每个人都是面黄肌瘦的。
杨绍云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一天拉完活，拿着自己攒了许久的钱，给刚能走稳的杨清岚，买了一只布做的毛猴子。
看到杨绍云拿回家的布猴子，王瑞芝是真的想发火。饭都快吃不上了，买这没用的东西要干啥。
但是转眼，就看到因为从小吃不饱，两岁上才能走稳当的女儿，开心的抱着手里的布猴子，又骂不出来了。
算了，眼不见心不烦。王瑞芝扭脸去做饭了。
过了一阵，饭做好了，杨承沣的作业也写完，就等着吃了。王瑞芝却怎么也找不到女儿了。于是打发了儿子出门去寻。
哪知儿子刚出门，就大喊道：“妈！清岚耍泥巴了！”
王瑞芝一拍大腿，坏了，刚才和好的，用来封炉子的湿黄泥，被她忘在门边上了，女儿怕不是就是玩那个去了。哎呀呀呀，这等阵还得给她烧水洗澡、洗衣服了。
王瑞芝一边懊恼自己忘了黄泥的事，一边紧赶着往门口走去。到了门边上，看到杨清岚坐在黄泥盆边上，手里抓着个糊满泥巴，看不清样子的东西。
走到跟前，王瑞芝才大惊失色。女儿手里那个根本看不出样子的东西，分明就是杨绍云刚刚才买给她的布猴子。
王瑞芝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却见那小姑娘，只是抬眼看了她妈一眼，根本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直接又把布猴子一把，就掼进了黄泥盆里，又一次，让那只可怜的布猴子裹满了泥。
那一刻，王瑞芝捂着自己的胸口，脑子里想的是：这个孩儿是来讨债的哇。
这么想的，晚间给孩儿们洗漱完，王瑞芝也是这么和杨绍云说的。
哪知杨绍云却不认同她的话，只是说道：“我闺女聪明，还知道耍泥巴了。”听到这话，王瑞芝的白眼，是真的要甩到顶棚上去了。这可真是，自己心疼杨绍云花钱买的玩具，人家不心疼不说，反而还觉得孩儿耍的好。算了算了，随他们父女去哇。
日子，虽然艰难，却也在那艰难中，慢慢地过着。毕竟，“大跃进”已经被叫停了，农民手里，也能余点粮了。看着，是一切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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