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谁在说话！”
拉赫曼上校的手闪电般按在腰间的枪柄上，肌肉瞬间绷紧。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血丝，凶狠地扫视着舰桥的每一个角落。空调系统正输送着恒温的冷气，可一种刺骨的寒意，却从每个人的脊椎骨缝里，悄然无声地钻了出来。
没有回应。
回应他的，只有指挥台前，那些因为极度恐惧而凝固的，惨白的面孔。还有那一声声，压抑在喉咙深处，却无法抑制的，粗重喘息。
以及，舷窗之外，那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粘稠、深暗，如同凝固血液的诡异海洋。
那个声音，无处可寻，它不属于任何一个方向，它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深处响起，冰冷，没有半点情绪，如同宣告最终审判的神谕。它出现得无比突兀，消失得同样无影无踪，却在每个人的灵魂上，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印记。
“是……是深渊安保……”大副的声音干涩而嘶哑，他嘴唇哆嗦着，连一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绝对是他们……是他们在作祟！”
“作祟？他们怎么做到的！”拉赫曼上校终于拔出了配枪，枪口胡乱地晃动着，他像一头困兽，对着周围的空气咆哮，“我们的电子对抗系统是干什么吃的！我们的反干扰设备呢？为什么一点警报都没有！回答我！”
“报告舰长！”负责电子战的军官，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我们……我们的所有设备都显示正常！没有侦测到任何已知频段的电磁干扰信号！这……这根本就不是常规的电子战！”
他停顿了一下，吞咽了一口唾沫，眼中是科学家面对神鬼之说时的那种，混杂着恐惧与荒谬的崩溃神情，“这……这片海域的物理规则……正在被……被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改写了！”
“物理规则被改写？”
这个词，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拉赫曼上校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是一个军人，一个习惯了用炮弹和数据说话的军人。他不懂什么高深的物理学，他只知道，他的战舰，他所统率的，这艘象征着国家荣耀与力量的“勇气”号，正陷入一个无法用任何军事条令来解释的，诡异绝伦的困境。
“轮机舱！报告船速！船速还有多少！”他抓起通讯器，对着另一头的轮机长，发出雷鸣般的怒吼。
通讯器里传来一阵嘈杂的，金属摩擦的尖锐噪音，以及轮机长那带着哭腔的绝望回话：“报告舰长……已经……已经掉到五节了……还在持续下降！天哪……我们像是被冻在了一块巨大的蓝色果冻里！引擎的温度……已经超过了安全阈值！负荷快要爆表了！舰长，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十分钟，发动机会因为过热而彻底报废，甚至……甚至会爆炸！”
“该死！该死！该死！”
拉赫曼上校一拳接着一拳，狠狠地砸在身前的合金控制台上，发出“砰、砰、砰”的闷响。坚固的台面，被他砸出了一个个清晰的凹坑，手背上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
他猛地冲到巨大的舷窗边，双手死死地按在冰冷的玻璃上，眼睛瞪得像要裂开。
他看到了。
就在几公里外，那艘在他眼中，渺小得如同蝼蚁，可以被他一炮轰成碎片的“希望”号勘探船，此刻，正安然无恙地漂浮在一片正常的，闪烁着粼粼波光的蔚蓝海面上。阳光洒在它的甲板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祥和。
而他们自己，这艘庞然大物，却被困在这片沼泽般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深蓝色海水之中，动弹不得。引擎徒劳地嘶吼，船尾排出滚滚黑烟，却只能让船身，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态，缓慢地颤抖。
一道无形的，却又清晰得令人心悸的界线，就在那片海面上，泾渭分明。
界线的一边，是正常的海洋世界。
而另一边，是“勇气”号的……地狱。
……
“希望”号上的人，自然也发现了这颠覆认知的一幕。
甲板上，所有的船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呆滞地望着远处那艘庞大的军舰。那艘刚才还气势汹汹，用炮口对准他们，带来无尽绝望的钢铁巨兽，现在，却以一种极其滑稽的姿态，在原地“蠕动”着，像一条被钉住了七寸的毒蛇，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再前进分毫。
“发……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年轻的船员，结结巴巴地问道。
“那艘军舰……是抛锚了吗？”
“不对！你们快看那片海！看那艘军舰周围的海水颜色！”
经验丰富的老船长，颤抖着手举起了望远镜。当他通过镜头，清晰地看清楚“勇气”号周围那片，如同沥青般粘稠，甚至连波浪都无法形成的深蓝色海水时，他的手，猛地一抖，沉重的望远镜“哐当”一声，掉在了甲板上。
他没有去捡。
他脸上的肌肉，先是因极致的震惊而抽搐，紧接着，那份震惊，迅速被一种火山爆发般的，狂热的喜悦所取代！
“是深渊！是深渊安保出手了！”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变得尖锐高亢，他指着远处那艘被困住的军舰，对着身边所有呆若木鸡的船员们，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呐喊：
“看到了吗！这就是神的力量！这就是我们雇主的力量！这就是神迹！”
短暂的死寂之后。
“我们……我们得救了！”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
甲板上，瞬间爆发出了一阵足以掀翻船顶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所有船员，都疯了一般地拥抱在一起，他们又哭又笑，将帽子抛向天空。有人跪在甲板上，亲吻着这片带给他们新生的甲板，对着远处那片诡异的深蓝色海洋，虔诚地划着十字。
就在几分钟前，他们还在死亡的阴影下，为自己的命运感到绝望和悲哀。
而现在，他们却亲眼见证了，那个不可一世的侵略者，那个代表着现代军事科技顶峰的战争机器，是如何被一种无法理解的，如同神明般浩瀚伟大的力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这种，从地狱直升天堂的，剧烈到令人眩晕的反差感，让他们对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神秘“深渊”，产生了近乎于宗教般的，狂热的崇拜！
……
“勇气”号，舰桥。
远处隐约传来的，那刺耳的欢呼声，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拉赫曼上校的耳朵里。
那是来自弱者的，最尖锐，最刻骨的嘲笑！
耻辱！
这是他军事生涯中，从未体验过的，最极致的耻辱！
他的脸，因为愤怒和屈辱，已经扭曲得不成人形。
“给我开火！”他猩红着双眼，伸出颤抖的手，指着远方那艘正在欢呼雀跃的“希望”号，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给我用主炮！校准目标！把它给我轰成碎片！！”
他要让那帮该死的，无知的尼亚国人知道，就算被困住，他也是一头，拥有致命獠牙的雄狮！就算死，他也要拖着敌人一起下地狱！
“舰长！不行啊！”武器官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惊恐，“我们的火控雷达，已经完全失灵了！屏幕上一片雪花！根本无法锁定任何目标！”
“那就用光学瞄准！切换到手动模式！用你的眼睛去瞄！”拉赫曼上校已经彻底被怒火吞噬了理智，“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现在！立刻！给我开炮！”
武器官不敢违抗这道已经失去理性的命令，只能颤抖着双手，将火控系统，切换到了备用的手动模式。
然而，当他把眼睛凑到冰冷的光学瞄准镜前，试图去捕捉“希望”号的身影时。
他发现，瞄准镜里的景象，开始变得……扭曲。
那感觉，就像是隔着一层被火焰炙烤后，正在剧烈晃动的玻璃。
远处的“希望”号，在视野里，变得模糊、摇晃，船体被拉长，又被压扁，甚至，出现了两个、三个的重影，根本无法形成一个稳定的瞄准点。
“报告舰长……光……光线被扭曲了！我们……我们无法进行有效瞄准！我们什么都打不中！”
“废物！全都是一群废物！”
拉赫曼上校一把推开瘫软在座位上的武器官，自己恶狠狠地扑到了瞄准镜前。
当他亲眼看到那扭曲、模糊、如同海市蜃楼般的景象时，他胸中那滔天的怒火，瞬间被一股冰冷的绝望，浇得干干净净。
他的心，彻底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终于明白了。
他们，不是被困住了。
他们，是被关进了一个，由那个隐藏在深海中的“神明”，精心为他们打造的，透明的，扭曲的，无形的囚笼里！
在这个囚笼里，他们引以为傲的所有武器，他们赖以生存的所有科技，都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们，只能像一群被关在玻璃笼子里的野兽，对着外面自由的世界，发出无能为力地，绝望的咆哮。
“不……我绝不认输！”
拉赫曼上校的眼中，闪烁着最后一丝疯狂的血光。
他知道自己打不到远处的敌人了。
他的目光，转向了窗外。
“既然打不到远的，那就打近的！”
他指着窗外海面上，那些被分身杀死的，正在慢慢腐烂，散发着阵阵恶臭的鲨鱼尸体，声嘶力竭地嘶吼道：
“给我用近防炮！把这些该死的烂鱼，全都给我打成肉酱！我要让那个藏在暗处的混蛋看看！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想用这种方式，来发泄心中那股无处宣泄的狂怒，也想借此，向那个未知的，恐怖的敌人，展示自己最后的武力与尊严。
然而，他这个看似无能狂怒的命令，却将他和他的“勇气”号，彻底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舰桥里的空气，陡然下降了好几度。
那片深蓝色的海面下，有什么东西，似乎被这个命令……激怒了。
因为，拉赫曼上校不知道。
那个被他们挑衅的“神明”，最厌恶的，就是……有人浪费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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