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躺在他的四柱床上，睁眼盯着天鹅绒的帐顶，帐幔的缝隙里透进休息室壁炉那未曾熄灭的微弱火光。房间里的另一张床铺传来汤姆平稳悠长的呼吸声，每一声都像一根细针，扎在伊莱紧绷的神经上。
他已经记不清这样熬过多少个夜晚了。那种黏稠的、无法言说的情感在他胸腔里发酵，膨胀，几乎要撑裂他的肋骨。他们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些若有若无的触碰，那些在图书馆角落交换的、意味不明的眼神…
这一切曾经让伊莱心跳加速，怀揣着某种虚幻的希望。但如今，这希望变成了煎熬。汤姆从不挑明，也从不给予任何承诺。他像对待一件有趣的、暂时吸引他注意力的藏品，闲暇时拨弄一下，欣赏其反应，却从不真正放在心上。
伊莱受够了。他无法再忍受自己的感情像一件被随意搁置的旧袍子，需要时被拿起，多数时候被遗忘。他需要一个了断，哪怕这个了断意味着彻底的毁灭。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攥住了他——既然无法得到正式的回应，那么至少，他要留下一个无法被轻易忽略的印记，哪怕只在黑暗里。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听不见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宿舍里很安静，只有汤姆规律的呼吸。他像幽灵一样轻飘飘地挪到汤姆的床前。
帐幔没有完全拉拢，月光混合着壁炉的光晕，浅浅地铺在汤姆熟睡的脸上。那张脸平日里总是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冷漠的完美，此刻在睡眠中却奇异地柔和下来，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削弱了那份锐利，几乎显得…无害。
伊莱的心脏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喉咙。他犹豫了，恐惧和渴望在他体内激烈交战。
最终，那股灼烧他内脏的冲动推了他一把。他极其缓慢地掀开汤姆的被子一角，滑了进去。床铺因额外的重量微微下陷，汤姆的呼吸似乎顿了一下，但没有醒。伊莱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直到那平稳的节奏再次响起。
被窝里很暖，充满了汤姆身上特有的清冽的气息。伊莱小心翼翼地靠近，几乎是贪婪地汲取着这份他渴望已久的温度。
他的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虔诚，他吻了汤姆。起初只是嘴唇的轻微相触，带着试探的颤抖。见对方没有反应，一种更大胆的悲凉涌上来，他加深了这个吻，手臂颤抖着，想要环住汤姆的肩背。
……
伊莱完全懵了。这和他想象中任何一种情况都不同。没有质问，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近乎暴烈的、黑暗的激情，仿佛他无意中唤醒的不是一个少年，而是某种沉睡的凶猛生物。恐惧和一种扭曲的、被接纳的错觉交织在一起，让他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他像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一切。
在混乱与激烈的间隙，一丝冰冷的理智刺入伊莱的脑海。他完了。无论明天等待他的是什么，无论是彻底的决裂还是可怕的报复，他都无法承受。汤姆是清醒的，或者至少半清醒的。这个认知让他如坠冰窟。
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挽救，或者说，逃避。
几乎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他在汤姆那令人窒息的控制中艰难地抽出一只手，摸索到了他藏在睡衣袖子里的魔杖。他的脖颈被掐住，无法念出清晰的咒语，他只能在心里疯狂地默念那个咒语——一忘皆空。
魔杖尖端迸发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白光，瞬间没入汤姆的太阳穴。身上的人动作猛地一滞，那强大的禁锢力量松懈了一瞬。
伊莱像逃命一样，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出来，滚落到床下。他甚至不敢回头看，手脚并用地爬回自己的床上，拉过被子紧紧蒙住头。他心脏跳得发痛，耳朵里全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声。
他不知道那个咒语是否起效，只能祈祷，疯狂地祈祷。
他并不知道，在他身后，汤姆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里面没有一丝睡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了然。他极其缓慢地抬手，指尖轻轻擦过自己的嘴唇，无声地勾起了嘴角。
后半夜，伊莱在极度疲惫和恐惧中短暂地昏睡过去，又早早地惊醒。天还没完全亮，宿舍里一片灰蒙蒙的寂静。
他第一时间惊恐地望向对面的床铺。汤姆似乎睡得很沉，姿态甚至称得上安详。伊莱的心脏稍稍落下一点，但随即又提得更高。咒语起效了吗？他会记得多少？
他不敢出声，不敢动弹，只能僵硬地躺着，假装仍在熟睡，实则用全部感官窥探着对面的动静。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汤姆的生物钟精准地发挥了作用。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像是刚醒时的慵懒鼻音，然后如同每一个早晨一样，从容地坐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他下床穿上拖鞋，甚至心情不错地整理了一下睡袍的带子。
整个过程，他没有看伊莱一眼，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就好像昨天晚上，他只是睡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好觉。
巨大的、虚脱般的宽慰瞬间冲垮了伊莱。咒语起效了，汤姆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几乎要软在床上。但紧接着一种更深重的失落和苦涩淹没了他。汤姆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个黑暗中的吻，那份暴烈的触碰，无论它意味着什么，都只存在于他一个人的记忆里了，成了一个无法被证实的、孤独的秘密。
他也坐起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平时一样正常，甚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早，汤姆。”
汤姆正背对着他挑选今天要穿的长袍，闻言回过头，脸上是他惯常的那种完美无瑕的微笑：“早上好，伊莱。睡得好吗？”
他的眼神清澈，没有任何探究或隐藏的痕迹。
“很好。”伊莱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手指紧张地揪着被单。
“那就好。”汤姆转过身，语气轻松自然，“我先去洗漱了。”
看着汤姆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洗漱间的门后，伊莱才彻底松懈下来，垮下肩膀。他的遗忘咒没有失效，他掩盖过去了。
生活似乎可以回到原轨，虽然他的心已经彻底偏离了方向，碎成了无法拼凑的碎片。
他在床上又坐了几分钟，努力平复呼吸，才决定起身。他需要用水洗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努力扮演好“一切如常”的伊莱。
等到汤姆从洗漱间走出回到寝室里，伊莱推开门，他走到洗手池前，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睛里布满血丝，一副彻夜未眠的憔悴样子。
然后，他的目光凝固了。
在他的脖颈侧面，清晰地印着几道紫红色的指痕。那痕迹如此明显，如此狰狞，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所有的自我安慰和侥幸心理。
昨夜那被死死禁锢、几乎窒息的感觉瞬间回溯，冰冷而恐怖。汤姆在彻底“忘记”之前，在他身上留下了难以忽视的印记。
伊莱猛地抬手，指尖颤抖着，却不敢触碰那宣告着昨夜一切真实发生过的证据。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镜子里那圈刺目的青紫，脸色变得比刚才更加惨白。
镜子里的那个年轻人，眼睛里的情绪从最初的震惊，慢慢转化为一种无声的彻底的绝望。
恐怕刚才他都看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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