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自然选择号”半边舰身都嵌在一艘庞大的、早已锈蚀的古代战舰骨架里。
它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黑色飞鸟。
所有的外部灯光都已熄灭，只有舰桥内部闪烁的血色警报，映照着三人凝重的脸。
“损伤报告。”
林默的声音，划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已从王座起身，双手撑在主控台上，调取着舰船的详细数据。
他的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冰封的沉静。
“很糟。”
顾知夏的声音很冷。
她将还在发抖的顾念秋安顿在椅子上，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一片刺眼的红色警告。
“主引擎半毁，修复至少需要七十二小时。”
“武器系统全部下线。”
“最麻烦的是，我们的隐匿伪装，在强制跃迁中被撕碎了。”
这句话的份量，重逾千斤。
他们现在就是一艘搁浅在沙滩上的潜艇，外壳破了个大洞，还把潜望镜给弄丢了。
一旦“园丁”回过神，用它的感知仔细扫描这片区域，他们便无所遁形。
“不止。”
林默的手指在屏幕上一划，调出另一组更令人心头发寒的数据。
在舰体受损的剖面图上，一些纤细的发丝般的墨绿色光线，正从那艘古老的战舰残骸中“渗透”进来。
它们缓慢而又坚定地，朝着“自然选择号”的能源管道和系统线路蔓延。
“它在……‘吃’我们？”顾知夏的声线绷紧了。
“消化。”
林默纠正道。
“整个‘伊甸园’都是它的躯体，这些残骸是它储藏的‘脂肪’。我们一头撞了进来，对它而言，就像一颗不小心掉进胃里的石子。”
“它的消化系统，已经本能地开始工作了。”
这番话，比被直接找到然后摧毁，更让人绝望。
他们正在被这个活着的星域，一点一点地，从法则层面，分解、吸收。
也许用不了多久，“自然选择号”，也会变成这片钢铁坟场里，又一堆被彻底榨干养分的冰冷铁锈。
“那……那怎么办嘛……”
顾念秋终于缓过了一点神，小脸依旧煞白，声音带着哭腔。
“它要吃我们……我们……我们能不能让自己的味道变得很难吃？”
“我……我可以去做那个……那个放了一百年的星际臭豆腐！保证它闻到就吐！”
小丫头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第一反应居然还是想从料理的角度解决问题。
“别胡闹。”顾知夏下意识地训斥了一句，眉头却紧锁如川。
她此刻心乱如麻，计划惨败的羞辱感，像一根毒刺扎在心里，让她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那足以撕裂星辰的力量，在某些时候，是如此的无力。
“不，等等。”
林默却像是被那句天真的话，劈开了脑中的混沌。
他霍然转身，那双死寂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思考的烈焰。
“难吃……”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手指在控制台上飞速敲击，调出了“世界树”与“园丁”的法则模型。
“我们无法改变自己的‘味道’，‘世界树’的生命本源，对它来说就是最顶级的美味。”
“但……”
他的目光，穿透舰桥，落向了那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钢铁坟场。
“我们可以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块没有营养的、硌牙的、甚至有毒的石头。”
“你的意思是？”顾知夏立刻跟上了他的思路。
“伪装，再一次。”林默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但这一次，我们不伪装成任何‘活物’。”
“我们伪装成……‘死物’。”
他指向舷窗外。
“这里，是‘园丁’的垃圾场，也是它的‘储藏室’。这里有成千上万的残骸，每一艘都带着不同的能量残留和法则印记。”
“我们只要将自己的所有生命特征、能量波动，都用‘梦魇之心’进行扭曲和遮蔽，模拟成和周围这些‘垃圾’一模一样。”
“我们就能从‘食物’，变成‘背景’。”
顾知夏的心脏猛地一跳。
将一艘充满生命力的、由“世界树”驱动的战舰，伪装成一堆冰冷的废铁。
这个想法，疯狂至极。
“就算能藏起来，也只是暂时的。”她立刻指出了问题关键，“修复船只需要能量，离开这里需要能量。任何波动，都会立刻暴露我们。”
“所以，我们不能只藏。”
林默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酷的弧度。
“在藏起来的同时，我们还要……狩猎。”
他将目光转向顾知夏，那眼神，让顾知夏都感到了一股寒意。
“你的‘寂灭神雷’，不是不够强，而是太‘吵’了。”
林默的话，直指核心。
“你用它，就像在寂静的森林里开了一枪，瞬间就会把所有的野兽都吸引过来。”
顾知夏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没有反驳。
这是事实。
“但如果……”林默的声音压低，充满了某种致命的诱惑力，“我们不开枪，而是用一根淬了剧毒的、无声无息的针呢？”
“你的意思是……”
“分离。”
林默在战术屏幕上画出了一条线，一端是“自然选择号”，另一端，是遥远的、正在渐渐平息火焰的“世界花”。
“‘园丁’是一个网络。它有核心，但更有无数的‘神经节点’来控制这片庞大的花园。”
“这些节点，就是它最脆弱的地方。它们分散，而且，远不如核心那么强大。”
“我们要做的，就是用‘寂灭’这根毒针，一根一根，剪断它的神经。”
“让它瘫痪。”
“让它混乱。”
“让它……自己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我们。”
这个计划，阴险，狠辣！
顾知夏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
那不是之前那种狂暴的战意，而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危险的，属于顶尖刺客的光芒。
“好。”
她只说了一个字。
“念秋。”林默转向角落里还有些茫然的小丫头。
“啊？我在！”
“你的臭豆腐，可能真的要派上用场了。”林默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掌控全局的表情。
“我们需要一个‘诱饵’。”
“一个能让那些‘神经节点’产生吞噬欲望，但又不足以惊动‘园丁’核心的，小小的、美味的诱饵。”
“用料理做诱饵？”
顾念秋的眼睛瞬间亮了，之前所有的恐惧和委屈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身为“料理大师”的使命感和兴奋感。
“交给我！保证做出让它吃了就上瘾，不吃就难受的‘超级美味陷阱’！”
舰桥内的气氛，悄然改变。
绝望的阴霾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躲在暗处、磨砺着獠牙的、令人战栗的平静。
“世界树，启动‘死寂模式’。”
林默坐回王座，下达了新的指令。
“切断所有非必要能源供应。用‘梦魇之心’的法则，将本舰的能量波动，模拟成编号G-137区域那艘‘克里帝国’三级战列舰的残骸辐射。”
命令下达。
“自然选择号”上最后一丝光芒也熄灭了。
一层灰败的、带着扭曲幻象的能量薄膜，将整艘战舰笼罩。
它彻底融入了这片钢铁坟场。
变成了一株安静地、在黑暗中等待着发芽的……致命毒蘑菇。
那些正在“消化”它的墨绿色能量丝线，在失去了鲜活的生命力源头后，明显“迟疑”了一下。
它们像失去了目标的嗅探犬，在周围盘旋了一阵，最终，不甘地退了回去，转向了旁边一艘更容易“消化”的残骸。
他们，暂时安全了。
一场新的，无声的狩猎，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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