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悦来茶馆,临窗的雅座。
沈涵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青布直身,戴了顶遮阳的斗笠,由郑彦引着,在角落里坐下。茶香袅袅,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着前朝演义,堂内人声嘈杂,正是藏匿行迹的好去处。
“领事,就是那边,靠柱子那个穿灰布衫的。”郑彦借着斟茶的机会,低声示意。
沈涵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四十岁上下、面容精瘦的账房先生模样的人,独自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一壶茶和几碟点心,手边放着一个蓝布包裹,看似悠闲,眼神却不时扫向门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确定是那天和钱主事见面的人?”沈涵问。
“错不了,下官的人盯了他两日,此人名叫李三,是城南‘兴隆记’账房,私下里也接些帮人做账、平账的活计,在这一行有些名气。”郑彦答道。
沈涵微微点头,不再多看,只是默默品着粗茶。他在等,等一个确认,或者等一个变数。
约莫一炷香后,茶馆门口光线一暗,一个穿着体面、但神色有些匆忙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正是都水司的钱主事。他目光在堂内逡巡一圈,很快锁定了李三的位置,快步走了过去,在李三对面坐下。
两人低声交谈起来,钱主事从袖中掏出几页纸,推给李三。李三接过,仔细翻看,时而点头,时而用手指点着纸张某处,低声解释着什么。钱主事则不时擦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
“他们在核对,或者……在修改。”郑彦低语。
沈涵心中明了。这李三,恐怕就是都水司某些人用来处理棘手账目的白手套。钱主事此刻前来,多半是因为稽核处放出的风声,让他感到了危机,急于将之前的首尾处理干净。
“能知道他们具体在动哪部分账吗?”沈涵问。
郑彦面露难色:“距离稍远,听不真切。而且他们很警惕,纸张遮挡得严实。”
沈涵沉吟片刻,道:“无妨。知道他们在动,就够了。让你的人撤了吧,再盯下去恐被察觉。”
“撤了?”郑彦有些不解,“不抓个现行?”
“抓什么现行?”沈涵摇头,“他们现在做的,可以是修改账目,也可以是在复核旧账。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正在篡改。打草惊蛇,到此为止。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确认了钱主事与这条线有关,也知道了李三这个关键人物。”
又坐了片刻,见钱主事与李三似乎谈妥,将纸张收回袖中,匆匆离去。李三则又坐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结账离开。
沈涵和郑彦也随后离开了茶馆。
回到值房,沈涵立刻找来孙老道和周算盘。
“目标出现了,一个叫李三的账房,城南‘兴隆记’的。”沈涵言简意赅,“周先生,你想办法,不露痕迹地摸清这‘兴隆记’的底细,特别是他们都与哪些衙门口有账目往来。
孙先生,劳烦您动用些江湖门路,查查这个李三的根脚,看他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
两人领命而去。沈涵独自坐在案前,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钱主事和李三的会面,像是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证实了水面下的浑浊。但这潭水到底有多深,牵连有多广,还需要更细致的探查。
他铺开那张关于“江北漕河清淤工程”的数据分析图,目光落在被周算盘标红的那几处异常开销上。民夫工食钱,物料采购……钱主事负责的正是物料这一块。
如果李三是专门帮人做平账勾当的,那他所修改的,很可能就是与这些虚报物料相关的凭证或底单。
对手已经在擦屁股了,这说明他们慌了。但擦过屁股的纸,总会留下痕迹。现在需要的,是找到那张被擦过、却未被丢弃的“纸”,或者,找到他们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天,稽核处表面平静,依旧在繁杂的账海中缓慢推进。但暗地里,针对李三和“兴隆记”的调查悄然展开。周算盘通过户部的关系,侧面了解到“兴隆记”确实承接了一些衙门的小额账目核对业务,但都与工部无直接关联。
孙老道则反馈,李三此人颇为谨慎,除了账房身份,明面上查不出什么,但其开销用度,似乎略高于其明面收入。
线索似乎又陷入了僵局。沈涵并不气馁,他知道,狐狸尾巴藏得再深,总有露出来的时候。
这天下午,赵四兴冲冲地跑来,手里拿着几页残破的旧纸。
“领事!有发现!咱们按您说的,不去纠缠大账,而是盯着那几个有问题的项目深挖。我带着刘书办偷偷核验去年清淤工程废弃物料处理记录时,在一堆准备销毁的废纸里,找到了这个!”
沈涵接过那几页纸,上面记录的是处理一批报废清淤工具的残值回收情况,金额不大,但记录混乱,日期和经手人印章模糊不清。
然而,在纸张的背面,却用极淡的墨迹,像是无意中印上去的,隐约可见几个数字和“李三兄”字样。
这或许是无心之失,或许是仓促间留下的痕迹。但这模糊的印记,却像一道微光,瞬间将都水司的账目异常、钱主事的可疑行为、悦来茶馆的会面以及这个叫李三的账房,串联了起来。
沈涵的手指拂过那淡淡的“李三兄”三字,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看来,我们找到那张擦过屁股的纸了。”他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冷峻的笑意,“接下来,该看看这纸上,到底沾了些什么了。”
喜欢大明博弈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大明博弈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