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涵觉得自己的官袍大概是被朱元璋下了咒。
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他每次刚从宫里捡回半条命,喘气还没匀实,下一个“宣沈侍读”的口谕就跟索命符似的,总能精准地砸到他脑门上。
这回是在他蹲茅厕的时候。
真的,半点不夸张。他正跟那半个硬馍馍带来的后续影响做艰苦卓绝的斗争,一个小太监那辨识度极高的尖细嗓门就在茅厕外响起来了,语气还带着点难以掩饰的嫌弃:“沈、沈侍读?您在里头吧?陛下宣您文华殿见驾,您……您快着点!”
沈涵当时差点一头栽进坑里。
老朱这是在他身上装了GpS吗?!连这点私人时间都不给?!
他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衣冠,冲出茅厕时,那小太监捏着鼻子退后三大步,眼神复杂得像在看什么秽物源头。
“有劳公公,这就去,这就去。”沈涵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脚下生风,只想赶紧离这地方远点。这要是传出去,他“幸进”的名声怕是还得再加个“御前如厕被急召”的传奇注脚。
文华殿里,朱元璋今天没看弓,也没看舆图,反而在摆弄一个极其精巧的西洋自鸣钟。那玩意咔哒咔哒地响着,在空旷的殿宇里格外清晰。
“来了?”老朱头也没抬,手指摩挲着钟壳上华丽的珐琅彩,“这劳什子,走得倒准,就是忒吵。你说,洋人弄这玩意,除了听个响,显摆他们匠人手巧,还有啥大用?”
沈涵一口气还没喘匀,闻言差点岔气。
钟表?管理学?这跳跃度是不是有点太大了陛下?!从反腐跳到薪酬再跳到丝绸税收,现在直接快进到工业革命前夕了?
他硬着头皮,试图把话题拉回一个安全领域:“回陛下,此物……或许可用于军中计时?或……或约束百官朝会、点卯时辰?”他心想,考勤机老祖宗,这总能沾点管理的边了吧?
朱元璋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约束?咱看是方便他们磨洋工!时辰卡得死死的,多一刻都不干!”
沈涵:“……” 您老说得对。
他闭嘴装鹌鹑。
好在老朱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注意力很快又放回自鸣钟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匠人手巧是巧,但若能量产,造价压下,军中配发,倒也不是全然无用……”
沈涵低着头,心里疯狂吐槽:量产?流水线作业?标准化生产?陛下您再这么悟下去,我怕下次您就该问我蒸汽机原理了!我这点所学都快包不住了啊!
朱元璋摆弄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又问:“昨日你说改良桑蚕,核定绢税,具体章程呢?写个条陈上来。”
条陈?!沈涵眼前一黑。他就随口那么一秃噜!哪来的具体章程!
“微臣……微臣遵旨。”他声音发虚,感觉自己的肝儿都在颤。这作业难度堪比让小学生写博士论文。
“还有,”朱元璋放下钟,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眉头微皱,“你昨日说睡好了,咱今日瞧着,怎么眼圈更黑了?年轻人,要懂得节制。”
沈涵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
节制?!我节制什么?!节制吃硬馍馍吗?!还是节制被您老人家随时随地的“宣召”吓出心脏病?
他内心疯狂咆哮,脸上却只能挤出感恩戴德的表情:“谢陛下关怀,微臣……微臣一定注意。”
好不容易熬到一句“退下吧”,沈涵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出文华殿。他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得患上“朱元璋应激障碍”,一听“宣”字就条件反射地想找茅厕或者钻桌底。
失魂落魄地回到翰林院,同僚们看他的眼神已经从看“幸进狂徒”升级为看“陛下专属人形答题机”兼“不知何时会炸的雷”,同情里带着点幸灾乐祸。
沈涵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面前空白的纸笔,感觉那简直就是一道催命符。
条陈……桑蚕……绢税……杀了他吧!
浑浑噩噩熬到散值,他拖着快被掏空的身心往回走。路过昨日那汤饼摊,香气依旧诱人。他摸了摸袖袋,铜钱已经见底。
悲从中来。
他咬咬牙,一跺脚,转身就往家跑。冲到床底,哆哆嗦嗦摸出刘伯温那钱袋,掏出一小块碎银子,又做贼似的把袋子塞回去。
揣着这“赃款”,他再次冲到汤饼摊前,气沉丹田:“掌柜的!一碗汤饼!加肉臊!加倍!”语气悲壮得像要赴死。
摊主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很快端上来一碗堆满肉臊的豪华版汤饼。
沈涵埋头苦吃,化悲愤为食量。热乎乎的肉汤和面条下肚,他才感觉灵魂一点点被拽回身体。
吃完抹嘴,付了那块小碎银,摊主找给他一堆铜钱。揣着沉甸甸的铜板,沈涵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心情稍微明亮了一点点。
至少,暂时饿不死了。
至于条陈……桑蚕……
他望着远处皇城的轮廓,叹了口气。
“唉,陛下,您要是真能给我涨点俸禄,我保证给您把蒸汽机……啊不,是把桑蚕改良的条陈,写得花团锦簇,稳中带骚……”
当然,只敢在心里说说。
一阵夜风吹过,他缩了缩脖子,赶紧加快脚步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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