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的中元节，终南山下的河镇飘着连绵阴雨。毛小方站在镇河塔的塔顶，望着河面漂浮的纸灯，眉头拧成了疙瘩。灯笼的烛火在雨里明明灭灭，映得水面泛着诡异的青灰，而塔底的镇河铁索，正发出“咯吱咯吱”的异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拉扯。
“师父，塔基的裂缝又大了。”小海抱着捆桃木绳跑上来，他是三年前被毛小方收养的孤儿，眉眼间带着股机灵劲儿，此刻却脸色发白，“我刚才往裂缝里扔了块符咒，刚落地就被什么东西拖走了，绳头还沾着黑血。”
毛小方接过绳头，指尖的灵力一碰，黑血立刻冒出白烟，散发出尸臭混合着铁锈的怪味。“是铜甲尸王。”他声音凝重，从怀里掏出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最后死死指向塔底的河面，“镇河塔镇压了三百年的老东西，被中元节的阴气唤醒了。”
话音未落，塔下传来达初的怒吼。两人俯身望去，只见河面突然炸开巨浪，一具覆盖着青黑色铜甲的尸体破土而出，甲片上布满了青苔和锈迹，眼眶里燃烧着幽绿的鬼火，双手握着两柄锈迹斑斑的青铜斧，斧刃劈向正用墨斗线缠向它脚踝的阿秀。
阿秀的身影在雨里如鬼魅般躲闪，铜铃在她腕间急促作响，铃声撞在铜甲上，竟被弹得粉碎，她闷哼一声，被震得后退数步，嘴角溢出鲜血：“这尸王的甲太厚！墨线缠不住！”
达初的狐尾在身后展开，妖气凝聚在桃木匕首上，狠狠刺向尸王的关节——那里是铜甲衔接的缝隙，相对薄弱。匕首刺入的瞬间，尸王发出刺耳的嘶吼，青铜斧横扫而来，达初急忙侧身，斧刃擦着他的肩头劈过，带起一串血珠，砸在塔壁上，竟凿出个浅坑。
“小海，撒糯米！”毛小方纵身跃下塔顶，桃木剑在雨里划出红光，直取尸王的天灵盖。小海立刻将怀里的糯米撒向尸王，糯米遇雨变成血红色，落在铜甲上“滋滋”作响，却只能腐蚀掉表面的锈迹，根本伤不到内里的尸身。
“它的甲上涂了尸油混朱砂！”阿秀捂着胸口喊道，她认出铜甲缝隙里渗出的黑液，“是养尸人特意炼制的‘锢魂甲’，普通法器伤不了它！”
尸王的青铜斧再次劈来，这次却不是针对人，而是对着镇河塔的基座。“哐当”一声巨响，塔基的裂缝瞬间扩大，整座塔开始剧烈摇晃，河面上的纸灯突然集体熄灭，阴气如潮水般涌向尸王，铜甲上的锈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底下泛着冷光的青黑金属。
“它在吸收阴气强化自己！”毛小方的桃木剑与青铜斧碰撞，震得他虎口发麻，“达初，引它去北岸的阳气阵！阿秀，用镇魂钉钉住它的影子！小海，去祠堂取祖师爷留下的‘破甲符’！”
三人立刻分头行动。达初故意露出破绽，让尸王的青铜斧劈向自己的左肩，借着妖气的推力，他像颗炮弹般撞向尸王的胸口，将其引向北岸。阿秀趁机绕到尸王身后，甩出七枚镇魂钉，精准地钉在它映在水面的影子上——尸王的动作瞬间迟滞，铜甲缝隙里的黑液开始沸腾。
就在这时，尸王突然仰天嘶吼，周身爆发出浓烈的黑气，黑气中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的人脸，都是三百年前被它吞噬的河工冤魂。人脸扑向达初，钻进他的七窍，达初的狐耳瞬间耷拉下来，眼神变得浑浊，竟转身挥匕首刺向阿秀：“都去死……”
“达初哥！”阿秀急忙摇动仅剩的半只铜铃，铃声虽然微弱，却带着她的至阴之血，撞在达初身上，逼得那些人脸暂时退散。达初晃了晃脑袋，眼神清明了一瞬，却又被尸王的嘶吼拖入混沌，力气大得惊人，死死攥住阿秀的手腕。
河面再次炸开，尸王的另一只手从水下伸出，抓住达初的脚踝，将他往河底拖。铜甲上的鬼火突然暴涨，竟顺着达初的皮肤往他体内钻，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像被尸气侵蚀。
“师父！破甲符来了！”小海举着黄符从祠堂跑来，符纸在雨里燃着金光，上面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纹路，正是毛小方要的法器。毛小方接过符纸，咬破舌尖将血喷在上面，符纸瞬间化作一道红光，缠绕在桃木剑上。
“阿秀，用你的血喂它！”毛小方剑指尸王的咽喉，那里的铜甲有块菱形的凹陷，是三百年前被镇河铁索勒出的旧伤，“它的本命精元在咽喉！”
阿秀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将血弹向尸王的咽喉。黑血落在凹陷处，尸王的嘶吼突然变调，铜甲竟像活物般蠕动起来，试图盖住伤口。毛小方抓住机会，纵身跃起，桃木剑带着破甲符的金光，狠狠刺向那块凹陷！
“噗嗤”一声，桃木剑没入三寸，尸王的青铜斧哐当落地，眼眶里的鬼火剧烈摇晃。达初趁机挣脱束缚，妖气化作利爪，撕开了尸王的铜甲接缝，阿秀立刻将最后三枚镇魂钉钉进去，钉尖冒出的金光顺着接缝蔓延，将尸身与铜甲彻底剥离。
失去铜甲的尸王露出里面的真身——一具干瘪发黑的尸体，皮肤下爬满了白色的蛆虫，胸口的位置却嵌着颗拳头大的黑珠，正散发着幽绿的光。“是养魂珠！”毛小方认出那是炼制尸王的核心，“碎了它！”
小海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点燃了腰间的艾草绳。艾草绳缠向养魂珠，火焰遇尸气瞬间暴涨，化作条火蛇，将黑珠紧紧包裹。尸王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嘶吼，身体在火焰中迅速干瘪，最终化作一滩黑灰，被雨水冲进河里。
达初瘫坐在地，身上的青黑色渐渐褪去，只是脸色白得像纸。阿秀靠在塔壁上，腕间的半只铜铃终于彻底碎裂，却在落地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像是完成了使命。小海抱着毛小方的腿，看着河面渐渐恢复平静的水，突然哇地哭了出来——刚才尸王的鬼火擦着他的耳朵飞过，烧掉了一撮头发。
毛小方摸了摸小海的头，抬头望向镇河塔。塔基的裂缝里，竟钻出了几株绿色的草芽，在雨里顽强地挺立着。他知道，这不是结束，就像三年前镇压母煞一样，总会有新的邪祟被唤醒，新的战斗在等待。
但看着身边相互搀扶的三个徒弟，看着雨后天边隐约透出的月光，他突然笑了。桃木剑上的红光与达初的妖气、阿秀的铜铃碎光、小海的艾草火交织在一起，在镇河塔的上空凝成一道璀璨的光，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
只要道心还在，传承不断，再凶的煞，再强的尸，又有何惧？
雨还在下，却洗不掉他们身上的血与勇，反而让那道守护的光，亮得更加耀眼。
镇河塔下的雨渐渐小了，河面上的纸灯重新被村民点燃，昏黄的光顺着水流漂向远方。达初靠在塔壁上，阿秀正用干净的布条帮他包扎被尸气侵蚀的胳膊，布条缠到第三圈时，达初突然“嘶”了一声——不是疼，是阿秀的指尖不小心蹭到了他手腕上的疤，那是三年前帮毛小方挡子母煞时留下的。
“还疼吗？”阿秀的声音放轻了些，指尖在疤上轻轻碰了碰，像在安抚。
达初摇摇头，耳朵尖却悄悄泛红。小海蹲在旁边数镇魂钉的碎片，突然举着一块发亮的金属片喊：“师父！这钉子上有字！”
毛小方接过碎片，借着灯笼的光一看，上面刻着“永乐十三年”——正是三百年前镇河塔建成的年份。“这尸王被镇压了三百年，能破塔而出，恐怕不止是中元节阴气的原因。”他摩挲着碎片上的锈迹，眉头又皱了起来，“小海，去查县志，看看永乐十三年建塔时，有没有留下什么异闻。”
小海应了声，抱着碎片往祠堂跑，刚跑两步又回头：“师父，那达初哥和阿秀姐……”
“让他们看着塔基，别让野狗把尸灰刨出来。”毛小方挥挥手，目光却落在阿秀腕间——那里原本挂着铜铃的地方，此刻只剩一道浅痕，像月牙儿。
夜露渐重，阿秀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两块红糖糕，是她今早特意蒸的。“达初哥，你吃。”她递过去一块，自己咬着另一块，侧脸在灯笼光里显得格外柔和。达初接过糕，没敢看她，只盯着塔基的裂缝发呆，糕渣掉在衣襟上都没察觉。
“刚才……谢谢你。”阿秀突然说，声音轻得像雨丝，“要不是你拽我那一下，我就被尸王的斧刃扫到了。”
达初的喉结动了动，半天憋出句：“你也帮我挡了冤魂……”
话没说完，裂缝里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在动。两人同时噤声，达初下意识将阿秀护在身后，手按在腰间的桃木匕首上。裂缝里钻出个毛茸茸的东西，竟是只浑身湿透的小狸猫，嘴里叼着块碎铜甲，看见人就炸了毛，转身想钻回裂缝，却被阿秀一把捞住。
“是镇塔狸！”阿秀惊喜地托着小狸猫，它的爪子上还沾着尸灰，却不怕人，反而用尾巴卷住阿秀的手指，喉咙里发出呼噜声。“县志上说，建塔时总有狸猫偷啃石灰，工匠们就特意在塔基留了个小洞，让它们住进来镇老鼠。”
达初看着小狸猫爪子上的铜甲碎片，突然想起什么：“刚才破甲的时候，尸王的咽喉里好像有东西在动……不是蛆虫，是活物。”
阿秀立刻掰开小狸猫的嘴，果然在牙缝里找到块米粒大的黑珠，和之前尸王胸口的养魂珠质地一样，只是小了许多。“这是……子珠？”她指尖捏着黑珠，珠体突然发烫，烫得她手一抖，黑珠掉进了塔基的裂缝里。
裂缝深处传来一阵细碎的爬动声，像有成百上千只虫子在涌来。达初拽着阿秀后退，同时摸出桃木匕首，却见裂缝里钻出无数只指甲盖大的黑虫，每只虫背都拖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银线的另一端，竟连着河对岸的芦苇荡。
“是尸虫！”阿秀认出这是养尸人培育的邪物，专门啃食尸气为生，“它们在往芦苇荡爬！”
达初吹了声口哨，藏在暗处的几只狐狸突然窜出来，是他的族人赶来帮忙。“守住裂缝！别让虫跑了！”他话音刚落，芦苇荡里突然亮起一盏绿灯，灯影里站着个穿蓑衣的人，手里举着根骨笛，笛声幽幽响起，那些尸虫立刻像疯了一样往狐狸身上扑。
“养尸人！”阿秀的脸色瞬间白了，“三百年前的养尸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笛声越来越急，尸虫爬过的地方，石板都被啃出了细坑。达初的狐狸被虫群裹住，发出痛苦的嘶鸣，他刚想冲过去，却被阿秀拉住：“它们怕你的血！”
达初猛地反应过来——他的血里混着狐妖的至阳妖气，正是阴邪之物的克星。他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桃木匕首上，匕首瞬间燃起红光，挥向虫群时，尸虫像被烈火灼烧，纷纷化成黑烟。
芦苇荡里的笛声突然变调，带着股凄厉的怨气，那穿蓑衣的人缓缓转过身，斗笠下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睛竟是两个黑洞，里面爬满了尸虫：“三百年了……终于等到有人帮我破开铜甲……”
“你不是人！”毛小方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桃木剑直指那人，“你是借尸虫寄生的怨魂！”
蓑衣人发出刺耳的笑：“答对了，小道士。当年我被扔进河里喂尸王，是尸虫救了我……现在，该你们还债了！”他举起骨笛，河面上突然浮起无数具浮尸，都是近些年失踪的村民，尸体上爬满了尸虫，直挺挺地往岸上漂。
小海抱着县志从祠堂跑出来，看见这一幕吓得腿软：“师父！县志上说……建塔的工匠里有个养尸人，因为偷换镇邪的朱砂被活活打死，扔进了河底！”
“他把怨魂附在尸虫身上，靠着尸王的精元活了三百年！”毛小方剑指蓑衣人，“今天就让你魂飞魄散！”
桃木剑的红光与达初的妖气、阿秀的血铃碎光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大网罩向蓑衣人。尸虫在光网里噼啪作响，蓑衣人的身体渐渐透明，露出里面盘缠的尸虫团。小狸猫突然从阿秀怀里窜出，叼起那块掉进裂缝的黑珠，扑向蓑衣人的黑洞眼——黑珠塞进眼窝的瞬间，笛声戛然而止，所有尸虫同时爆体，浮尸也沉入了河底。
天快亮时，村民们来帮忙修补塔基，达初和阿秀清理着剩下的尸虫，小海给小狸猫取名叫“塔塔”，用布巾给它擦毛。毛小方站在塔顶，看着河面上泛起的鱼肚白，手里捏着那枚刻着“永乐十三年”的碎片，突然觉得这镇河塔的故事，恐怕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阿秀抬头时，正好对上达初看过来的目光，两人都愣了一下，又同时低下头，脸上却悄悄爬上红晕。塔塔蹭了蹭阿秀的手，爪子上还沾着点红光，那是黑珠爆碎时溅到的余烬——像极了昨夜他们合力劈开尸王铜甲时，漫天飞舞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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