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瑶光苑院落寂静，洒扫丫鬟动作极轻，生怕触了霉头。
屋子里，程清瑶独自坐在临窗的软榻上，背影僵直，已经三日未进水米。
素月拿着食盒走来，脚步放得轻，偷偷觑了眼自家小姐的脸色，心中惴惴。
“小姐，厨房新做的膳食，小姐要不要用些？”
“老爷那边方才又传话过来，嘱咐明日的祈谷大典，让小姐端庄得体些……”
素月心中暗叹。
夫人这几日接连派人送来时新首饰，都被小姐毫不留情退了回去，将屋子里的东西摔了个遍。可苦了她们这些下人，不敢出声半分。
程清瑶眼皮都未抬一下。
食盒盖子揭开的一瞬间，饭菜香气飘散出来，肚子不争气“咕噜”轻响了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她咬住下唇，用漠然掩盖不堪，仿佛那声音与她无关，暗暗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胃里翻腾的饥饿感。
素月心一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壮着胆子开口：“奴婢知道小姐心里苦，心中只有太子殿下一人。夫人如今行事是有些偏了心，可小姐若一直这般与夫人僵着，茶饭不思损了身子，最后称心如意的可是四小姐。”
她察觉自家小姐抬起眼，继续剖析利害：“如今大公子明显偏帮着四小姐，若是连夫人也对小姐寒了心，往后在这府里，小姐身后可就真的没人了。”
“奴婢说句僭越的话，眼下夫人心中对小姐尚有愧疚，还愿意哄着小姐、顺着小姐。若夫人心中愧疚耗尽，彻底撒手不管，小姐还怎么指望日后能如愿嫁给太子殿下？”
素月心中跟明镜似的。
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小姐若失势，她在这府里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眼下夫人对小姐还有几分旧情与愧疚，小姐更应该抓住机会，而非任性挥霍掉最后的依仗。
若夫人当真撒手不管，小姐一生气，便会对她非打即骂。
程清瑶脸上有了动容。
是啊，她这样绝食抗议，除了让自己更狼狈，让程央宁更得意，还能得到什么？
母亲真的还会在意吗？
她闭了闭眼，声音干哑：“起来吧。”
素月心中一喜，利落站起身将膳食摆放出来，一时间香味扑鼻。
程清瑶走到桌边坐下。
素月赶紧为她布菜，先盛了半碗汤递过去。
程清瑶起初还试图维持仪态，小口啜饮，温热鲜美的乌鸡汤下肚，瞬间勾起了强烈的饥饿感。
她顾不得太多，拿起筷子夹起饭菜往嘴里塞，差点被呛到。
素月递来水，为她拍背。
正用着膳，孟婉君身边的几个丫鬟捧着木托又来了。
“小姐安好，夫人让奴婢送来几样头面首饰，给小姐添添光彩。”
程清瑶拿起一旁的素白帕子擦了擦嘴角，姿态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扫了眼三个丫鬟手里的木托。
淡淡道：“放下吧。”
丫鬟愣了一下，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前几日送来更好的头面首饰都被原封不动退回，今日三小姐竟如此轻易便收下了？
丫鬟下意识端着木托，迟疑确认道：“……小姐是说放下？”
程清瑶见她这般反应，觉得这丫鬟是在故意质疑她，让她难堪，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屈辱的怒火。
她冷眼睨着眼前的丫鬟，声音抬高了几分：“我让你放下！听不懂吗？”
既然是母亲送来，她为何不要？
母亲欠她的何其多！
这些东西，本就该是她的！
就算她不要，也绝不能便宜了程央宁！
丫鬟被她眼中的冷意慑住，连忙松开手，将手里木托放在一侧案几上。
“奴婢愚钝，奴婢不打扰小姐用膳了，先行告退。”
说完，几个丫鬟回到主院。领头的丫鬟脸上带着几分喜色，直接进了屋子里。
“夫人，小姐今日不仅开始用膳了，还将您送去的首饰都收下了。奴婢看小姐气色也好了不少，想必与夫人的隔阂正在消融。”
孟婉君脸上不见丝毫喜色。
刚才外院的丫鬟来报，老爷上午去了老夫人院子里，似乎有意要将瑶儿的婚事提上日程。
话语间，还提及了光禄寺少卿府中的嫡子李言玉。
光禄寺少卿官居从四品，掌管宫廷膳食及宴饮之事，虽非中枢要职，但也是手握实权的京官，家世清贵，门风严谨。
李府也算是书香门第，祖上靠进士起家，其嫡长女于去年新帝登基广纳后宫以示恩宠时，被选入宫封为婕妤。
平心而论，光荣寺少卿算是正经的官宦人家，李言玉是靠着父荫在国子监挂名的监生，有些文人的清高散漫。
孟婉君觉得，若配个寻常伯府庶女，或门第稍低些的嫡女，也算门当户对。
二女儿程竹月嫁的是平昌王府嫡次子。平昌王是宗室远支，袭爵三代后权势早已大不如前，空有王府名头，实则并无多少实权。
但光禄寺少卿与之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况且瑶儿是她倾注了十五年的心血，是她按照未来皇后标准培养的嫡女，怎么可能嫁给四品文官家嫡子！
虽然老爷和老夫人只是初步提及，言语间觉得李家“门风清白，子弟稳重”，意向本身，便足以让孟婉君怒火燃烧。
这分明是觉得她的瑶儿接连出事，名声有瑕，已不堪大用，想要尽快找个稳妥的人家打发了事，免得再生事端，连累了伯府与更有前途的程央宁！
她精心雕琢的美玉，竟被他们视同瓦砾，想要随意弃置！这跟直接扇她的脸有什么区别！
丫鬟见她脸色不对，惴惴不安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孟婉君目光投向窗外。
正值盛夏晌午，烈日灼灼，刺目的阳光将庭院中的花草晒得有些蔫蔫的。
空气中满是让人躁动的闷热。
她身边的东西，哪怕是她暂时厌弃的，也绝不允许旁人随意觊觎与轻慢！
尤其是她倾注了最多心血的瑶儿，旁人越是看不上她的瑶儿，她越是要证明给所有人看。
她的瑶儿，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男子，绝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攀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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