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保尔那句平静到近乎于冷酷的“请求”——“解散特别调查委员会”——如同最终的判决，回荡在血腥味尚未散尽的会议室中时，整个克里姆林宫的权力之巅，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扼住了咽喉！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不受控制地，从墙角那滩模糊的血肉，猛地转向了会议桌的主位——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钢铁巨人！
斯大林！
他们在等待！
等待这位苏维埃最高领袖的最终裁决！
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已经不是一个请求了！
这是战书！
是胜利者递给失败者的，一份充满了无尽嘲讽与羞辱的最终通牒！
解散委员会？
这等于是在逼迫斯大林，当着全体政治局委员的面，亲口承认——成立这个委员会，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针对革命英雄的、愚蠢至极的政治构陷！
这是在逼他，自己打自己的脸！
斯大林那张隐藏在缭绕烟雾之后的铁青面孔，肌肉在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他那双深邃的、如同西伯利亚寒潭般的眼眸深处，正燃烧着两簇足以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殆尽的滔天怒火与……极致的屈辱！
他死死地攥着手中的烟斗，那坚硬的石楠木斗柄，在他的铁腕之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随时都会被他生生捏成齑粉！
他想杀人！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渴望地，想要将面前那个坐在轮椅上的残废，连同他那张云淡风轻的、该死的笑脸，一同撕成碎片！
但是，他不能！
他的目光，如同最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全场。他看到了，朱赫来和图哈切夫斯基那两张如同钢铁般坚毅的面孔，以及他们身后那十几位将军眼中，毫不掩饰的、足以焚天的怒火！
他看到了，那些曾经的附和者们，此刻一个个噤若寒蝉，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埋进桌子底下，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他更看到了，那个瘫软在地上，如同烂泥般的叶若夫，和他自己那件被叛徒的鲜血与尿液弄脏的裤腿！
败了！
一败涂地！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在整个军队那已经被彻底点燃的滔天怒火面前，在保尔此刻那如日中天的无上威望面前，任何一丝一毫的拒绝，都无异于最愚蠢的政治自杀！
他会被当场钉在“包庇叛徒”、“迫害英雄”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许久，许久。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斯大林缓缓地，缓缓地，将那只几乎要被捏碎的烟斗，重重地按死在了烟灰缸里。
随即，他抬起了头。
那张铁青的面孔上，所有的怒火与屈辱，在这一瞬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发自内心的“欣慰”与“赞许”。
“柯察金同志，”斯大林开口了，那沙哑的声音，仿佛两块生锈的铁片在疯狂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你说得很好。”
“成立这个委员会的初衷，是为了调查问题，更是为了证明清白！现在，叛徒格里申已经伏法，而你的清白，也如同黄金一般，在烈火的考验中，放射出了更加璀璨的光芒！”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充满了对同志的关怀与爱护。
然而，在场的每一个人，听着这番话，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看到，斯大林在说这番话的时候，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只有一片足以将灵魂都彻底冻结的、无尽的黑暗！
斯大林缓缓地，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甚至还对着保尔，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他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用一种无比洪亮、也无比虚伪的声音，向全世界宣告！
“我完全同意柯察金同志的请求！”
“我在此宣布：特别调查委员会，使命完成！”
“在这里，我还要特别赞扬保尔·柯察金同志！他用自己的行动，向我们所有人展示了一名真正的布尔什维克，所应有的高风亮节！和对党、对革命事业的无限忠诚！”
“他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让我们为柯察金同志鼓掌！”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掌声。
只有那具尚在墙角不断冷却的尸体，和那满室的血腥，在无声地嘲讽着这一切。
在座的委员们，一个个脸色煞白，他们看着强颜欢笑的斯大林，再看看那个平静得如同雕像般的保尔，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天，要变了！
这次交锋，斯大林输掉的，绝不仅仅是一个格里申，更不仅仅是他最锋利的一条走狗叶若夫！
他输掉的，是他那至高无上的、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
这是第一次，有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逼到了墙角，逼得他不得不吞下这枚混杂着鲜血与羞辱的苦果！
斯大林那双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着那个静静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他那颗早已被权斗磨砺得无比坚硬的心，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告诉他——
常规的政治手段，已经对付不了这个怪物了！
阴谋、构陷、分化、拉拢……所有的一切，在这个仿佛能洞悉未来的魔鬼面前，都显得是那样的可笑和无力！
必须采取更极端、更彻底的方法！
必须用一种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的方式，将他，连同他所代表的一切，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地，抹除掉！
想到这里，斯大林眼中的最后一丝情绪，也彻底消失了。
他缓缓收回目光，一言不发，甚至没有宣布散会，就这样，带着一身的血腥与寒意，猛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让他蒙受了奇耻大辱的会议室。
他高大的背影，在众人眼中，第一次，显得如此的……萧瑟。
会议，就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草草结束。
委员们如同躲避瘟疫一般，仓皇地逃离了这个血腥的修罗场，留下了一地烂摊子，和那具无人问津的、正在渐渐变冷的尸体。
……
当天深夜，克里姆林宫，保尔的办公室。
窗外，是莫斯科沉沉的夜色，一如那深不见底的政治漩涡。
安娜早已将房间里的壁炉烧得旺旺的，驱散了深夜的寒意。
保尔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手中端着一杯温热的红茶，那张苍白的面孔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平静。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卡佳走了进来。
她脱下带着寒气的大衣，那张总是带着自信与睿智的美丽脸庞上，此刻却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走到保尔的身后，轻轻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近乎于梦呓般的声音，缓缓开口。
“今天……你把他逼到了绝境。”
保尔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卡佳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她俯下身，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保尔的耳边，那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保尔，我们不能再被动防御了。”
“这一次，他输了，输掉了权威，输掉了脸面。但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下一次，”卡佳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那双洞悉人心的美丽眼眸里，充满了对未来最深刻的恐惧与预见，“他会用我们无法想象的方式动手。”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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