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西的“芦苇迷宫”名不虚传。水道狭窄曲折，两侧是望不到边的、比人还高的枯黄芦苇，风吹过时发出沙沙的响声，掩盖了所有其他声音。若无熟悉路径的向导，极易迷失方向，甚至触碰到水下暗设的机关陷阱。
凭借蒋天雄的信物和之前获取的零星情报，沈月凝和林叙白几经周折，才被允许通过数道暗哨，来到孙三钱的核心据点——一个建立在几艘巨大、相连的废弃楼船之上的水上寨子。这里看似破败，但沈月凝能感知到暗处隐藏的无数眼睛和引而不发的弩箭。
在一间堆满了账本、算盘和各种奇奇怪怪物件的舱室内，沈月凝见到了“鬼算盘”孙三钱。
他个子矮小，穿着绸缎袍子，手指上戴着硕大的玉戒指，正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头也不抬。直到沈月凝二人进来，他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一双小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在沈月凝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她腰间那枚不起眼的蒋天雄令牌上。
“蒋大头领的贵客？”孙三钱的声音尖细，带着几分市侩气，“真是稀罕。他龙涎湾的宝贝儿子，真让姑娘给治好了？” 消息传得飞快。
“幸不辱命。”沈月凝淡然道。
“啧啧，了不得。”孙三钱放下算盘，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堆起商人式的笑容，“那不知姑娘此番前来我这穷酸地方，是有什么生意要照顾孙某？还是……蒋大头领有什么指教？”
“与蒋大头领无关，是我有一笔生意，想与孙先生谈。”沈月凝开门见山。
“哦？姑娘请讲。”孙三钱小眼睛眯了起来，兴趣更浓。他看得出来，眼前这女子绝非池中之物，那份从容气度，比蒋天雄的令牌更有说服力。
“我想向孙先生买两样东西。”沈月凝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是消息。关于近期云梦泽人口失踪，尤其是孩童失踪的详细情报，以及，可能与一个带有‘蛇形印记’的组织相关的所有信息。”
孙三钱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中精光闪烁：“姑娘打听这个？这可有点烫手啊。”
“第二，”沈月凝不管他的反应，继续道，“我希望能在孙先生的消息网络里，开一个方便之门。我不需要掌控你的网络，只希望在必要的时候，能优先、且保密地获取或传递一些信息。作为回报……”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放在桌上：“这里面是三颗‘清心丹’，对于走火入魔、邪气侵体导致的心神紊乱有奇效。或许，比孙先生暗中搜罗的那些南洋香料，更能让你在午夜安眠。”
孙三钱脸色骤变！
他近年来因算计太多，时常心悸失眠，甚至出现幻听，暗中寻购能安神定魂的南洋秘药之事极为隐秘，这女子如何得知？！而且，她竟能一口道出那药物的本质是“香料”，而非真正的灵丹！
他死死盯着那个玉瓶，又看向沈月凝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后背竟渗出一层冷汗。这女人，太可怕了！
舱室内陷入死寂，只有楼下水波轻轻拍打船体的声音。
良久，孙三钱深吸一口气，脸上虚伪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和忌惮。他缓缓开口：“姑娘好手段。这生意……孙某接了。”
他挥手让心腹取来几卷密档：“这是近期失踪案的汇总，牵扯到几个边缘水寨，手法干净利落，不像普通水匪所为。至于‘蛇形印记’……”他抽出一张画着扭曲蛇纹的粗糙纸张，“有几个幸存的目击者提到过类似的图案，但更具体的信息，我的网络也触及不深，对方很警惕，似乎……并非寻常江湖势力。”
沈月凝接过密档，快速浏览，将关键信息记在心中。果然与“阴影之蛇”有关，他们在云梦泽的活动比想象的更频繁。
“至于姑娘第二个要求……”孙三钱沉吟道，“孙某可以给姑娘一块特制的‘水鱼符’，持此符到任何有‘三枚铜钱’标记的联络点，可以优先传递消息，也会有人将一些‘特定’消息留给姑娘。但前提是，不能损害孙某的根本利益，而且，这‘清心丹’……”
“每月一颗，持续三月。若合作愉快，后续或可提供改良药方。”沈月凝给出了承诺。
孙三钱小眼睛一亮，这买卖不亏！他立刻拿出一个刻着三条怪鱼的木制符牌递给沈月凝：“成交！”
离开孙三钱的楼船寨，沈月凝手中多了关键的情报和一条隐秘的消息渠道。
“接下来去哪里？回潜蛟坞吗？”林叙白问道。
沈月凝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泽南方向：“不，我们去‘芙蓉淀’，会一会那位‘玉罗刹’。”
林叙白一惊：“柳三娘？此人喜怒无常，用毒狠辣，与南疆关系密切，恐怕比孙三钱更难对付。”
“正因为她与南疆有关，才更要去。”沈月凝语气坚定，“‘阴影之蛇’的触角可能来自域外，南疆秘术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而且，据孙三钱的情报，近期也有几起失踪案发生在芙蓉淀附近，柳三娘似乎也在暗中调查。”
她顿了顿，补充道：“有时候，共同的敌人，便是最好的敲门砖。”
两人再次乘上小船，向着泽南进发。
芙蓉淀与龙涎湾的豪迈、芦苇迷宫的诡秘不同，这里水色深碧，荷花虽已凋零，残枝依旧别具风韵，一座座精致的吊脚楼临水而建，看似恬静祥和。但空气中隐隐飘散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以及水边偶尔看到的色彩斑斓的毒虫，都预示着此地潜藏的危险。
沈月凝没有隐藏行迹，直接让船夫将船撑到了最大的那座吊脚楼前。通报了蒋天雄和孙三钱的名号（作为一种引荐和身份证明）后，很快，一名身着艳丽苗疆服饰、眼神冷冽的女子引他们入内。
吊脚楼内，熏香浓郁。主位之上，坐着一个穿着紫红色锦袍的女子，看起来三十许岁，容貌姣好，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戾气，指尖轻轻敲击着椅背，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冷漠。她便是“玉罗刹”柳三娘。
“蒋天雄那莽夫和孙三钱那奸商共同引荐的人？”柳三娘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落在沈月凝身上，“倒是稀奇。说吧，找我何事？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我这芙蓉淀的荷花肥，正好缺些原料。”
话语中的威胁毫不掩饰。
沈月凝面对她的气势，依旧平静：“为合作而来。”
“合作？”柳三娘嗤笑一声，“我柳三娘需要与谁合作？”
“为了对付那些在你地盘上，偷偷掳走你手下子民的人。”沈月凝直接抛出了诱饵。
柳三娘敲击椅背的手指猛地一顿，眼中戾气大盛：“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他们可能并非普通人，行事诡秘，手段阴毒，或许与某些古老的邪恶存在有关。”沈月凝缓缓道，“我也知道，柳夫人出身南疆，或许对某些超越凡俗的阴邪之术，有所了解。”
柳三娘死死盯着她，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同样在追查他们，并且有能力对付他们的人。”沈月凝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缩，“我可以帮你找出元凶，解决隐患。作为交换，我希望共享你掌握的、关于这类邪术和势力的信息，并且，在必要时，能借用芙蓉淀的力量。”
柳三娘沉默了。她确实在为近期手下几个寨民离奇失踪的事情烦恼，现场留下的微弱气息让她感到不安，隐隐觉得与南疆传说中某些禁忌之术有关。她暗中调查，却进展甚微。
眼前这女子，能治好蒋天雄儿子的怪病（她已收到消息），能让孙三钱那老狐狸给出引荐，如今又直接点破她的困境和担忧……其实力与背景，深不可测。
权衡利弊，与这样一个神秘而强大的合作者联手，似乎比单打独斗更有胜算。
“好！”柳三娘也是个果决之人，既然想通，便不再犹豫，“你若真能帮我揪出那些藏头露尾的鼠辈，并解决他们，我柳三娘便认你这个朋友！南疆的秘闻，芙蓉淀的力量，可供你查阅、借用！”
“一言为定。”沈月凝点头。
就在双方初步达成合作意向之时，一名侍女匆匆进来，在柳三娘耳边低语几句。
柳三娘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她猛地站起身：“刚得到消息，泽东一个与我们交好的小寨子，昨夜遭袭，全寨上下几十口人，连同孩童……尽数失踪！现场留下了这个！”
她将一枚刻着扭曲蛇形印记的黑色木牌，狠狠拍在桌上！
木牌上散发出的阴冷、污秽气息，让沈月凝目光一凝！
“阴影之蛇”……他们越来越猖狂了！
沈月凝拿起那枚木牌，感受着其中熟悉的“蚀渊”污染之力，眼神冰冷如刀。
“看来，他们是在向我们示威。”
“柳夫人，看来我们的合作，要立刻开始了。”
她转向柳三娘，语气斩钉截铁，
“带我去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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