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漕运码头,终于褪去了往日的萧索。十几艘漆成朱红色的漕船首尾相接,船工们吆喝着号子,将最后一批装满粟米的麻袋搬上船,江风卷着水汽扑在人脸上,竟少了几分刺骨的寒意。沈砚站在码头的高台上,看着漕船缓缓升起风帆,朝着北方驶去,身后的户房书吏捧着刚核算完的账册,声音里满是振奋:“大人!今年漕粮北运比去年提前了十日,运费省了近两千两,损耗也从三成降到了一成,州府的税银比去年同期多收了五千两!朝廷派来的巡漕御史刚看过账册,说要给您上表请功呢!”
周围的胥吏和漕帮帮众也跟着附和,脸上满是敬佩——谁都记得,半年前这漕运码头还是一片乌烟瘴气,漕帮垄断、旧吏贪墨,百姓要花双倍的价钱才能买到漕运过来的粮食。如今沈砚不过用了半年时间,就把漕运整顿得井井有条,连朝廷都特意发来嘉奖文书,这份政绩,在整个州府都是头一份。
沈砚笑着点头,目光却掠过人群,落在不远处的周墨身上。周墨正被几个穿着绸缎的商贾围着,手里端着酒杯,脸上带着几分得意。自从漕运畅通后,周墨作为沈砚的得力助手,负责对接商贾和漕帮,权力比往日大了不少,近来更是频繁出席士绅商贾的宴请,听说还收了不少“人情往来”的厚礼。
“大人,巡抚衙门的差役来了,说王巡抚有文书要给您。”刘黑塔的声音打断了沈砚的思绪。他转过身,见一个穿着巡抚衙门官服的差役捧着一封火漆封口的文书走过来,躬身递到他面前:“沈大人,王巡抚说,这是给您的嘉奖令,还有几句私事要跟您说。”
沈砚接过文书,拆开一看,里面果然是王守诚亲笔写的嘉奖令,字里行间满是“赞赏”,说他“整顿漕运有功,为地方百姓谋福”,可末尾却加了一句:“今州府知府一职空缺日久,朝廷不日将择人任命。沈大人素有才干,若愿兼顾大局,本官可向吏部举荐,助你‘转正’知府,也好更方便推进漕运改革。”
沈砚指尖一顿,心里冷笑——王守诚这哪里是嘉奖,分明是试探。知府一职空缺,他作为代理漕运官,本就有机会角逐,王守诚特意提起“兼顾大局”,无非是想让他妥协,不再追查之前贾文和的事,甚至默认他在漕运里的利益分润。
“劳烦差役回去禀报王巡抚,”沈砚将文书折好,语气平淡,“本官一心只想把漕运整顿好,不辜负朝廷和百姓的信任。知府人选自有朝廷定夺,本官不敢妄议。”
差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沈砚会这么回答,但还是躬身应下,转身离去。刘黑塔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大人,王守诚这是想收买您啊!您要是当了知府,手里的权力更大,他肯定是怕您以后跟他作对,才故意抛出这个诱饵。”
“我知道。”沈砚看着远去的差役,“他越是这样,越说明他心里有鬼。贾文和虽然被押回省城了,但他背后的利益网还没查清,我若是现在接了他的举荐,以后再想查下去,只会更难。”
正说着,周墨走了过来,脸上还带着酒气,手里拿着一个锦盒,递给沈砚:“大人,这是城西的张员外送的,说是上好的长白山人参,让您补补身子。张员外还说,以后漕运上若是有需要,他愿意出银子帮着修缮码头。”
沈砚没有接锦盒,只是淡淡看着他:“周墨,咱们当初整顿漕运,是为了让百姓能吃上便宜粮,让漕运回归正途。这些商贾的‘好意’,你最好少收——拿了人家的东西,迟早要还的。”
周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大人您多虑了,张员外就是单纯的感谢,没别的意思。再说,咱们跟这些商贾打好关系,以后漕运上有什么事,他们也能帮衬一把,不是吗?”
他顿了顿,凑近沈砚,声音压得更低:“大人,如今您政绩卓着,朝廷又嘉奖,王守诚还想举荐您当知府。依我看,您不如趁这个机会‘更进一步’——只要咱们把王守诚手里的把柄攥紧,再联合几个不满他的官员,说不定能把他拉下马。到时候,这整个州府,不就是您说了算?”
沈砚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没想到周墨的野心竟然这么大,不仅私下收受贿赂,还敢撺掇他扳倒巡抚。他盯着周墨,语气严肃:“周墨,管好你自己的事。漕运改革还没彻底完成,王守诚的底细也没查清,现在说这些,太早了。以后不许再提这种话,也不许再接受商贾的宴请和礼物,否则,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周墨被沈砚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慌,连忙低下头,喏喏地应下,转身匆匆离去。看着他的背影,沈砚心里泛起一丝忧虑——周墨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若是连他都开始动摇,那身边还能信任谁?
接下来的几天,沈砚刻意疏远了周墨,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漕运后续的整顿上。可他没注意到,暗处的阴影,正悄悄向他逼近。
这天傍晚,沈砚回到府衙,刚走进书房,就发现案上多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上面没有收信人和寄信人的名字,只画着一把用墨汁涂成的滴血匕首。他拆开信,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云崖旧事,犹未远矣!”
“云崖旧事”四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沈砚心上。他猛地想起,当年他在云崖县任知县时,曾严查过一起贪腐案,牵扯出了京城曹吉祥的一个心腹,最后那人心腹被革职流放,曹吉祥也因此记恨上了他。这封信,分明是曹吉祥的势力发来的恐吓!
“大人,出什么事了?”刘黑塔听到动静,连忙走进来,见沈砚脸色难看,又看到案上的纸条,顿时怒了,“这是谁这么大胆,敢给您发恐吓信!属下这就去查,一定要把人揪出来!”
“不用。”沈砚按住他,“曹吉祥在京城势力庞大,他的人既然敢送信来,就不会留下痕迹。这封信,不过是个警告,提醒我别再查漕运里的事,否则就要对我动手了。”
他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火盆里,看着纸团化为灰烬,眼神里满是冷意:“看来,咱们整顿漕运,不仅断了王守诚和地方势力的财路,还触碰到了京城曹党的利益。接下来,他们恐怕不会只发恐吓信这么简单了。”
果不其然,三天后,刘黑塔就带着一个坏消息来见沈砚:“大人,属下派人在州城里巡查,发现了几个陌生的江湖人。这些人穿着普通的布衣,却都背着长条的包裹,眼神特别锐利,白天在府衙附近的茶坊里坐着,晚上就躲在暗处,盯着您的日常起居和护卫的换班时间。属下试着让人去盘问,他们却说自己是来做生意的,可问他们做什么生意,又答不上来——肯定是冲着您来的!”
沈砚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曹吉祥既然敢恐吓,就肯定会有后续动作。这些江湖人,十有八九是曹吉祥派来的刺客,专门来对付他的。
“你立刻加强府衙的护卫,”沈砚站起身,语气凝重,“白天让兄弟们分散在府衙周围,装作普通百姓,暗中盯着那些江湖人;晚上增加巡逻的人手,每半个时辰换一次班,绝对不能给他们可乘之机。另外,你再去查一下这些江湖人的底细,看看他们是不是跟‘影杀楼’有关——曹吉祥最喜欢雇影杀楼的刺客做事。”
刘黑塔抱拳应下,转身就要走。沈砚却叫住他,补充道:“还有,盯着周墨。最近他跟那些商贾走得近,我担心他会被曹党或者王守诚收买,泄露咱们的行踪。”
刘黑塔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属下明白!”
书房里只剩下沈砚一人,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寒风拍打着窗纸,发出“呼呼”的声响,像是刺客的脚步声。他知道,一场新的危机即将来临——一边是京城曹党的杀机,一边是身边人的动摇,还有王守诚在暗处的窥伺,接下来的路,只会比之前更难走。但他没有退缩的余地,只要能把漕运改革进行到底,还百姓一个清明的吏治,就算面对再多的危险,他也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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