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书房的窗纸上,晨光刚洇开一角,沈砚已对着摊满案几的漕运文书皱紧了眉。案头放着三页朱笔拟定的整顿条令,墨迹未干,却已透着破局的锋芒——张明远暴毙后,漕运码头乱成了一锅粥,税粮堆在栈桥上发霉,船帮们要么观望要么争抢,再不整顿,别说朝廷催缴的文书,淮安百姓的秋粮转运都要误了。
“张顺,你从云崖调来的户房小吏,都安置妥当了?”沈砚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张顺,语气沉稳。他特意将张顺从云崖县调至州衙户房,就是看中他手脚干净、做事利落,能避开张明远留下的旧人。
张顺躬身应道:“回府尊,都安置好了。一共六个,都是跟着属下查过云崖漕口小案的,可靠得很。”
“好。”沈砚点头,指着案上的条令,“今日便按这三条办:其一,核定漕额——你带两个人去户房,把近三年的税粮账册、漕运定额文书都找出来,逐笔核对,今年应交的漕粮数,一分一毫都不能多算,杜绝那些‘浮收’的猫腻;其二,招标漕船——让周墨去码头贴告示,凡有资质的船帮,都能来竞标,谁运费低、信誉好,就给谁派活,不能再让宋老七的人垄断;其三,派驻监漕——你挑四个细心的小吏,每支漕帮出船时,都要派一个人随船监押,每日记录运载量、停靠点、损耗数,回来直接向我报备,不准经户房的手。”
三条令下,张顺立刻领命去了。可才过一个时辰,他便攥着空荡的账册夹,脸色铁青地折返回来:“大人,户房的老吏们说……说账册丢了!”
“丢了?”沈砚抬眼,眸色冷了几分。
“可不是嘛!”张顺气得声音发颤,“我去户房时,李老吏正坐在账柜前打瞌睡,见我要查近三年的漕额文书,他翻了半天柜,哭丧着脸说‘前阵子库房漏雨,大半账册被水泡烂了’;我要查定额文书,他又说‘去年冬天闹耗子,咬坏了好几本,早当废纸烧了’!我分明看见他柜角压着本泛黄的账册,伸手去拿,他还死死按住,说那是‘私人账本’!”
沈砚指尖在案上轻轻敲了敲,心中了然——这些户房老吏,都是张明远、孙承业留下的余党,靠着漕运“浮收”分赃多年,如今要查漕额,断了他们的财路,自然要百般阻挠。
“先别跟他们硬刚。”沈砚沉吟片刻,“你去库房守着,就说巡抚大人有令,账册若少了一本,唯他们是问。再让人去州衙档案库,调朝廷发下来的漕运定额文书,先从朝廷的数查起,看他们还怎么抵赖。”
张顺刚走,周墨便急匆匆跑进来,额角沾着汗:“大人,不好了!码头的船工闹起来了,还围了州衙大门!”
沈砚心头一沉,立刻起身往外走。刚到州衙门口,便见数十个穿着短打的船工举着木牌,堵在门前嚷嚷:“新规矩断我们生路!我们只认宋帮主的船帮,不竞标!”“沈大人要是逼我们,我们就不运粮了,让税粮烂在码头!”
人群中,几个穿着绸缎的汉子混在里面,看似劝架,实则在煽风点火——沈砚一眼便认出,那是宋老七漕帮的残余头目,宋老七被押走后,他们还想靠着垄断继续牟利。
“都安静!”沈砚站在台阶上,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嘈杂的喧闹,“本府推行招标,是让大家公平竞争,谁运费低、活干得好,谁就能挣钱,怎么就断了你们生路?”他看向人群中一个老船工,“王老爹,你去年给宋老七运粮,他扣了你三成工钱,这事你忘了?如今招标,你若牵头组个小帮,说不定还能当帮主,挣的钱比以前多两倍,难道不好?”
老船工愣了愣,张了张嘴,却被身边的绸缎汉子瞪了一眼,又把话咽了回去。沈砚见状,冷声道:“谁在后面煽风,本府心里清楚。再闹,就按‘阻挠漕运’治罪,轻者杖责,重者流放!”
刘黑塔带着几名州兵上前一步,手按腰刀,眼神凌厉。船工们本就心虚,见这阵仗,纷纷往后退,绸缎汉子们也不敢再出头,人群渐渐散了。
可麻烦还没完。下午,邻县山阳、盐城的知县接连派人送来公文,措辞委婉却满是抱怨——山阳县丞在信里说“沈府尊新令太急,本地粮商一时难以适应,恐误了漕期”;盐城知县更直接,说“招标打乱了旧例,船帮人心惶惶,还望府尊循序渐进”。沈砚看着这些公文,冷笑一声——这些州县官员,哪个没从漕运里分过好处?如今断了他们的财路,自然要抱团施压。
“府尊,依属下之见,不如先缓一缓。”贾文和适时走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茶,语气带着几分“关切”,“漕运积弊多年,一下子改得太急,容易激起民怨。不如先安抚船帮,再慢慢调整,也免得让巡抚大人觉得您行事鲁莽。”
沈砚接过茶,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却没喝:“贾先生是觉得,本府的法子太急了?”
贾文和搓了搓手,眼神闪烁:“不是急,是稳妥为上。您看,船工闹事、州县抱怨,若是传到省城,巡抚大人难免会担心……”
沈砚心中冷笑——贾文和哪是担心他,分明是怕整顿太快,断了某些人的利益,也断了他向王守诚“汇报”的由头。他还听说,昨日傍晚,贾文和悄悄去了码头的“悦来客栈”,和宋老七的副手见了面,至于谈了什么,没人知道。
“不必缓。”沈砚放下茶杯,语气坚定,“再缓,税粮就真的烂了。按原计划办。”
贾文和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劝,躬身退了出去。
傍晚时分,周墨在整理张明远移交的文书时,突然发现了异样——一个上锁的木盒里,除了张明远的私印,还有几封折叠整齐的密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只写着“李兄亲启”“淮安张”。周墨拆开一看,字迹潦草,内容隐晦,却透着不对劲:“秋粮过关,份额照旧,万勿声张”“上次所托,已让孙吏办妥,待漕船北上,便交至兄处”。
“大人,您看这个!”周墨拿着密信匆匆来找沈砚。沈砚展开一看,眉头瞬间皱紧——“过关”“份额”,再加上“邻省漕运衙门”,这分明是暗示张明远和邻省的漕运官员有利益输送!漕运本就是跨省事务,若邻省也有人牵涉其中,这漕弊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把信收好,别让任何人知道。”沈砚将密信锁进抽屉,“此事得从长计议,先查清楚这个‘李兄’是谁。”
可还没等沈砚细查,第二日清晨,一个噩耗便传来——昨日派去随船监漕的小吏,在漕道上“失足落水”,尸体刚被捞上来。
沈砚立刻带着刘黑塔赶到河边。小吏的尸体躺在草席上,衣衫湿透,面色青紫,看似是溺水身亡。可刘黑塔蹲下身,仔细检查了尸体的口鼻、脖颈,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大人,不是失足落水。”刘黑塔起身,压低声音道,“他口鼻里没有水草、泥沙,不像是溺水呛水的样子;脖颈处有淡淡的指痕,虽然被水泡得模糊了,但能看出是被人用力掐过的痕迹。还有,他指甲缝里没有抓挠的泥沙,说明落水前就已经没气了——是高手做的,手法干净利落,没留下多余痕迹。”
沈砚看着草席上冰冷的尸体,指尖攥得发白。这是赤裸裸的示威!有人不想让监漕小吏查出漕运的真实损耗,不想让他的整顿继续下去,竟直接下了杀手。
河边的风卷起沈砚的官袍下摆,带着漕道特有的水汽,却冷得刺骨。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触到了漕弊的核心利益——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不会再只靠阳奉阴违、煽动闹事来阻挠他,而是要动真格的了。
“把尸体好好安葬,安抚好他的家人,给双倍抚恤金。”沈砚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依旧坚定,“刘黑塔,你派两个人,暗中调查小吏随船的行踪,看他死前见过谁、接触过什么人。告诉张顺,监漕的事不能停,再挑两个可靠的人,继续随船——他们越是想拦,咱们就越要查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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