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崖县的夜,从未如此压抑过。
高府内,烛火如鬼火般跳动,映着高文远那张扭曲的脸。案几上的茶盏早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指尖死死掐着一份刚送来的卷宗,指节泛白如枯骨。
“废物!一群废物!” 低哑的咆哮在空旷的书房里炸开,卷宗被他狠狠掼在地上,“连个沈砚都拿不下,赵德柱那蠢货死了也就罢了,连带着粮仓的把柄都被人攥住,你们是要眼睁睁看着我高家败落吗?”
堂下站着几名亲信,皆是府中的管事和几名心腹府兵,此刻无不垂首屏息,连大气都不敢喘。这几日,云崖县暗流汹涌,先是李家少爷李彪被沈砚设计拿下,接着是赵德柱在粮仓被当场擒获,虽被高文远强行压下,只说是“查账误会”,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沈砚这是冲着弊案来的,矛头直指县衙,更是隐隐对着他高同知。
“同知大人息怒,” 为首的管事颤声开口,“沈砚那厮狡猾得很,身边又有刘黑塔那群亡命之徒护着,县衙里的捕快大多是他旧部,咱们的人……实在不好下手。”
“不好下手?” 高文远猛地一拍案几,站起身来,袍袖翻飞间,眼底是濒临疯狂的狠戾,“那就不用手软!他沈砚不是想查弊案吗?不是想当青天吗?我就让他知道,这天,是我说了算!”
他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凶光:“去,给我拟一份呈文,就说沈砚勾结山匪,私吞赈灾粮款,证据确凿!再派一队府兵,立刻去‘保护’周墨先生——记住,是寸步不离地‘保护’,他那间破屋,给我翻个底朝天,务必找到那本所谓的《弊案录》,见到就烧,不留片纸!”
“至于沈砚……” 高文远嘴角勾起一抹狞笑,那笑容里淬着毒,“天亮之前,我要看到他被锁拿归案!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大人,这……这若是闹大了,惊动州府……” 有府兵迟疑道。
“惊动?” 高文远猛地回头,眼神如刀,“等不到州府知道,他沈砚就已是阶下囚!等他死了,死无对证,还怕什么?云崖县的天,塌不了!”
夜色更深,高府的阴影里,数道黑影悄然窜出,如毒蛇般滑向县城各处。一场针对沈砚和周墨的围猎,已然拉开序幕。
而此时的周墨书斋,沈砚正与周墨对坐。油灯下,周墨将一本泛黄的账册推到沈砚面前,正是那本凝结了无数冤屈的《云崖弊案录》。
“沈大人,高文远绝不会坐以待毙,今夜必有异动。” 周墨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这账册里的内容,是云崖县百姓最后的指望,绝不能落入他手。”
沈砚指尖拂过账册粗糙的封面,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无数冤魂的叹息。他抬眼看向周墨,目光沉静如水:“周先生放心,学生早有准备。高文远想鱼死网破,那我便先掀了这浑水,让所有人都看看,这水下究竟藏着多少肮脏龌龊!”
周墨一愣:“沈大人打算……”
“他不是要抓我,要毁账册吗?” 沈砚嘴角扬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我偏要让这账册里的罪证,大白于天下!”
话音未落,沈砚起身走到书案前,取过纸笔,对着《弊案录》疾书起来。他没有抄录高文远的罪证,只挑了赵德柱与李家多年来的恶行——虚报灾情、侵占良田、草菅人命……桩桩件件,皆有时间、地点、人证,字迹力透纸背,带着千钧之力。
周墨看着他笔下流淌的文字,先是愕然,随即眼中泛起精光。他明白了沈砚的用意——先打蛇打七寸,扳倒赵、李两家这两条高文远的臂膀,既能激起民愤,又能暂时不把高文远逼到绝境,为后续留有余地。
“我已让刘黑塔带了些可靠的兄弟,就在门外候着。” 沈砚一边抄录,一边低声道,“这些抄本,今夜就要贴遍云崖县的大街小巷,还要快马送往州府和邻县。我要让高文远想捂,都捂不住!”
周墨抚须颔首,眼中满是敬佩:“沈大人此举,堪称釜底抽薪!高文远的根基,本就靠着赵、李两家盘剥百姓,一旦他们的罪行曝光,民怨沸腾,他这同知的位子,怕是坐不稳了。”
夜色渐深,书斋内的灯火亮了整整一夜。沈砚写得手都酸了,周墨便替他研磨,偶尔提醒某处细节。窗外,刘黑塔带着十几个精壮汉子,分成数队,悄无声息地穿梭在云崖县的街头。
黎明将至,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黑暗,云崖县的百姓们推开家门,准备开始新一天的营生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县衙门前的照壁上,城隍庙的公告栏里,甚至是赵、李两家府邸的大门上……到处都贴着一张张墨迹未干的纸。上面的字迹算不上精美,却字字清晰,罗列着赵德柱与李家父子近十年来的累累罪行。
“光绪三年,赵德柱勾结李老财,虚报旱灾,侵吞朝廷赈灾粮五百石,致城西二十户百姓饿死……”
“光绪五年,李家强占张木匠祖宅,张木匠反抗,被打断双腿,至今流落街头……”
“光绪七年,赵德柱在粮仓私设黑账,将官粮倒卖至邻县,中饱私囊,云崖县粮价暴涨,民不聊生……”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一道道惊雷,在云崖县上空炸响!
起初,是死寂。百姓们围在纸前,手指颤抖地指着上面的字,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那些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冤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紧接着,哭声、骂声、怒吼声如潮水般涌来。
“原来是他们!是赵德柱和李家害了我爹娘!” 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猛地跪倒在地,捶胸顿足,泪如雨下。
“我就说那年粮价怎么涨得那么狠,我儿子就是饿病死的啊!” 白发苍苍的老妪拄着拐杖,指着李家大门的方向,气得浑身发抖。
“官逼民反啊!这些狗官,不得好死!” 人群中有人高喊,瞬间激起千层浪。
“去砸了李家!去烧了赵家!”
“找高同知评理去!他不能不管啊!”
民怨如火山般爆发,成千上万的百姓聚集起来,拿着锄头、扁担,浩浩荡荡地朝着赵、李两家的方向涌去。士绅们也被惊动了,他们或震惊,或愤怒,或暗自窃喜——赵、李两家平日里仗着高文远的势,没少欺压他们,如今罪行曝光,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时机。
消息传到高府,高文远正在用早膳,听闻此事,手中的玉筷“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两段。
“反了!反了!” 他猛地站起身,额头青筋暴起,“沈砚!你好大的胆子!”
他怎么也没想到,沈砚竟敢如此釜底抽薪,将赵、李两家的罪证公之于众。这不仅断了他的左膀右臂,更是将他置于烈火烹油的境地——百姓迁怒于他,士绅虎视眈眈,州府那边一旦得知,他便是死路一条!
“来人!” 高文远嘶吼道,“传我命令,府兵全员集合,以‘泄露机密、煽动民乱’为由,立刻捉拿沈砚!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他已是穷途末路,只能铤而走险。只要抓住沈砚,或许还能逼问出《弊案录》的下落,或许还能伪造证据,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沈砚身上!
县衙门前,此刻已是人山人海。百姓们自发地聚集在这里,要求县衙严惩赵、李两家,给百姓一个公道。沈砚站在县衙台阶上,望着下方群情激愤的民众,眼神凝重。他知道,高文远的反扑,只会更疯狂。
果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府兵簇拥着高文远,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府兵们手持刀枪,强行驱散人群,在县衙门前围出一片空地。
高文远翻身下马,指着台阶上的沈砚,厉声喝道:“沈砚!你勾结乱民,泄露机密,煽动百姓闹事,可知罪?”
沈砚冷冷地看着他,朗声道:“高同知,我所贴之事,句句属实,皆有证据,何来泄露机密?百姓积怨已久,今日不过是讨个公道,何来煽动闹事?你颠倒黑白,究竟想掩盖什么?”
“牙尖嘴利!” 高文远被噎得脸色铁青,挥手道,“给我拿下!”
府兵们应声上前,刀枪直指沈砚。
“谁敢动沈大人!” 一声暴喝响起,刘黑塔带着几十个兄弟猛地冲了上来,挡在沈砚身前。他们手中虽只有棍棒,但个个怒目圆睁,气势丝毫不输府兵。
“刘黑塔,你想抗命吗?” 高文远怒视着他。
“抗命又如何?” 刘黑塔梗着脖子,“沈大人是为咱们百姓做主的好官,谁想动他,先踏过老子的尸体!”
“对!谁敢动沈大人,我们跟他拼了!” 周围的百姓也被激怒了,纷纷往前涌,与府兵对峙起来。
一时间,县衙门前剑拔弩张,双方怒目相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仿佛只要一点火星,就能引爆整个云崖县。
高文远看着眼前的局面,心中又惊又怒。他没想到沈砚竟有如此威望,连百姓都愿意为他拼命。他紧了紧握着刀柄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拿下沈砚!
就在他即将下令动手的瞬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城外传来,速度极快,仿佛带着风。
“让开!都让开!八百里加急!” 一个嘶哑的声音穿透人群,越来越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驿卒骑着快马,浑身尘土,嘴角带血,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快马冲破人群,在县衙门前猛地停下,驿卒翻身滚落,踉跄着扑到高文远面前,高举着一封插着羽毛的公文。
“高……高同知!八百里加急!” 驿卒气喘吁吁,声音带着颤抖,“钦差大臣……钦差大臣奉旨巡查,已至州府,不日……不日便抵达云崖县,彻查一切!”
“什么?” 高文远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踉跄着后退一步,险些摔倒。
钦差大臣?奉旨彻查?
这八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县衙门前炸响。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沈砚。
高文远的府兵们面面相觑,握着刀枪的手不自觉地松了。百姓们则是先惊后喜,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
沈砚望着那封插着羽毛的加急公文,心中巨浪翻涌。他知道,云崖县的天,要变了。更高层的皇权介入,将彻底打破眼前的僵局,而这场围绕着《弊案录》的较量,也将进入更凶险的阶段。
高文远瘫软在地,眼中充满了绝望。他知道,自己的末日,不远了。
而远处的天际,朝阳终于挣脱云层,将万丈光芒洒向云崖县,照亮了百姓们脸上的希冀,也照亮了沈砚眼中那愈发坚定的光芒。摊牌的时刻,已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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