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轻微却带着特定节奏的敲门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寂静的客栈底层响起，清晰传入李观鱼敏锐的耳中。他瞬间屏住呼吸，全身肌肉下意识绷紧，如同察觉到危险的猎豹。
楼下传来老徐头那标志性的、带着浓重鼻音和不耐烦的嘟囔声，接着是慢吞吞的脚步声和门闩被拉开的吱呀声。
门开了。
没有寻常客人入店的寒暄，只有一片令人压抑的死寂。紧接着，一股阴冷、锐利、如同淬毒刀锋般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客栈底层，甚至隐隐渗透到了二楼李观鱼所在的走廊。
这股气息，李观鱼并不陌生！与之前在听潮城追杀他的那些黑衣杀手，以及星宫废墟中遭遇的阴影触手，虽不尽相同，但其核心的那种冰冷、漠视生命、充满掠夺意味的特质，如出一辙！
是敌非友！
李观鱼的心沉了下去。他悄无声息地退后一步，将身体完全隐入房门后的阴影中，只留一道极细的门缝观察外面。同时，丹田内那缕青玉炁息悄然加速运转，凝聚于双耳，将楼下的动静放大。
“徐老鬼，别装睡了。”一个冰冷、沙哑，仿佛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语调平直，不带丝毫感情，“东西，准备好了吗？”
回应他的是老徐头一个长长的、带着浓重痰音的哈欠，以及懒洋洋的抱怨：“催什么催……人老了，觉多。这穷乡僻壤的，凑齐你们要的‘货’，容易么？”
“少废话！”另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压抑的暴躁，“主上耐心有限！误了时辰，你这把老骨头担待不起！”
“嘿嘿……”老徐头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低笑，像是夜枭啼叫，“担待不起？老头子我半截身子入土了，怕啥？倒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火气别那么大，容易伤身。”
他话里带刺，看似惫懒，却寸步不让。楼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那两股阴冷的气息如同毒蛇般盘旋、施压。
李观鱼屏息凝神，心中飞快盘算。来者两人，气息强横，至少是洗尘境中后期，凝液甚至更高的修士，远非他现在能正面抗衡。他们口中的“货”和“主上”，显然指向某个隐秘的组织或势力，而老徐头这个看似普通的客栈掌柜，竟是他们的接头人！
这青牛集的水，果然深不可测。
“东西在哪儿？”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强压下了怒意。
“急什么？验货不得花时间？”老徐头慢条斯理地说道，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翻找东西的声音，似乎是从柜台下某个暗格里取出了什么。“喏，这是第一批。剩下的，等‘山里的动静’平息点再说。现在进去，找死么？”
“山里的事，不用你操心！”尖锐声音冷哼道，“我们自有分寸！把东西拿来！”
一阵短暂的交接声。李观鱼隐约听到类似金属或玉石碰撞的轻微脆响。
“数目没错。”冰冷声音确认道，语气稍缓，“主上还有话：青牛山深处那东西，近期异动频繁，可能快要出世了。让你盯紧集子上的生面孔，尤其是……身上带着‘星’味儿的。”
“星味儿？”老徐头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随即又恢复了惫懒，“老头子我鼻子钝，闻不出来。这破集子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谁记得住？”
“这是主上的命令！”尖锐声音厉声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若有发现，立刻上报！”
“知道了知道了……”老徐头敷衍地应着，随即下了逐客令，“货也拿了，话也带到了，赶紧走吧，别耽误老头子我睡觉。”
楼下再次陷入寂静，那两股阴冷的气息开始移动，朝着门口方向。显然，交易完成，对方准备离开。
李观鱼心中警铃大作！“身上带着星味儿的”？这分明是在指像他这样，修炼了与星辰相关功法，或者身怀类似玉佩、星核等宝物的人！他和铁柱这两个外来者，尤其是他刚刚展露了狩猎妖兽的能力，极有可能已经被盯上！
必须立刻离开！
他轻轻合上门缝，转身看向屋内。铁柱虽然伤势好转，但远未恢复战力，行动依旧不便。带着他硬闯，风险极大。
就在这时，楼下异变陡生！
就在那两名黑衣人即将踏出店门的刹那，其中那个声音尖锐的，似乎无意间瞥了一眼通往二楼的楼梯方向，鼻翼微微抽动了一下。
“等等！”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狐疑的精光，“楼上……有生人的气味！还有……一股很淡的……血腥味和……灵气波动？”
李观鱼心脏骤然一缩！被发现了！是刚才处理猎物时沾染的血腥气，还是修炼时逸散的微弱灵气？或者是……玉佩？
“哦，你说楼上啊。”老徐头的声音依旧懒洋洋的，却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解释”，“前两天来了两个逃难的小子，哥哥受了重伤，弟弟带着来求医的，穷得叮当响，住最便宜的厢房。那血腥味，是伤口的吧。至于灵气波动？嘿，你这鼻子比狗还灵，怕是闻错了，我这破店哪来的灵气？”
老徐头这话，听起来是在解释，实则微妙！既点明了李观鱼二人的“逃难”身份和“重伤”状况，暗示其威胁性不大，又用“穷得叮当响”降低了对方的兴趣，最后还略带讥讽地质疑了对方的判断。看似维护，实则将李观鱼的情况半真半假地摊在了对方面前。
那声音尖锐的黑衣人显然不信，冷笑道：“逃难的？这么巧？徐老鬼，你最好别耍花样！我们要上去看看！”
脚步声响起，竟是朝着楼梯而来！
危机临头！
李观鱼眼中寒光一闪，瞬间做出了决断！不能坐以待毙！他飞快地对一脸茫然、正挣扎着要坐起来的铁柱打了个“噤声、躺好”的手势，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将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枯木顽石，同时右手悄然握住了腰后的柴刀刀柄，左手则按在了怀中的玉佩之上。若是无法避免冲突，唯有拼死一搏，制造混乱，再寻机带铁柱脱身！
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越来越近。阴冷的气息如同实质，压迫而来。
就在那黑衣人即将踏上二楼走廊的瞬间——
“哼！”
老徐头突然发出一声不满的冷哼，声音不大，却如同闷雷般在狭窄的客栈空间内炸响！一股磅礴、晦涩、如同沉睡火山般的力量气息，毫无征兆地从他身上爆发出来，虽一闪即逝，却瞬间冲散了那两名黑衣人的阴冷气场，让他们的脚步硬生生顿在了楼梯中间！
“怎么？”老徐头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与之前的惫懒判若两人，“我徐老鬼在这青牛集混了几十年，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小辈来搜我的店了？拿了货就滚！再啰嗦，信不信老头子我让你们今天走不出这集子？”
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带着赤裸裸的威胁！那磅礴的气息虽只显露一瞬，却足以让那两名黑衣人脸色剧变，眼中闪过深深的忌惮！
他们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行将就木的老头，竟然隐藏着如此恐怖的实力！其修为，远在他们之上！
那冰冷声音的黑衣人立刻拉住了还想争辩的同伴，沉声道：“徐老息怒！是我等冒犯了！我们这就走！”
说完，不敢再有丝毫停留，两人迅速下楼，脚步声仓促地消失在店门外，那两股阴冷的气息也很快远去了。
客栈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李观鱼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下来，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瞬间的压迫感，比面对铁甲獠猪时强烈十倍！老徐头的实力，深不可测！而他最后那番看似呵斥黑衣人、实则也带着警告意味的话，更是耐人寻味。
老徐头没有上楼，楼下传来他重新趴回柜台的窣窣声，以及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楼上的人听：
“年轻人，火气别那么大，容易惹祸上身。这世道，安安稳稳活着，比什么都强……”
李观鱼站在门后，默然不语。老徐头这话，是提醒？是警告？还是某种暗示？
他轻轻走回床边。铁柱紧张地看着他，压低声音问：“观鱼哥，刚……刚才咋了？俺好像听到有人吵架？”
“没事，找掌柜的。”李观鱼摇摇头，没有多说。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目光深邃。
经此一事，他更加确定，这青牛集绝非善地。老徐头身份神秘，与某个隐秘的强大势力有牵连；那伙黑衣人显然在寻找身怀“星味儿”的人，目标很可能就是自己；而青牛山深处，还有未知的“东西”即将出世，引来各方觊觎。
他和铁柱，就像暴风雨中心的两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巨浪吞没。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必须主动出击，掌握更多信息，尽快提升实力，然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的目光，落在了白天从张记皮货铺换来的那对泛着幽光的铁甲獠猪獠牙上。这东西，或许不仅仅是换钱的货物。
或许，可以去集子上另一家看起来有些不同的店铺——那家招牌陈旧、几乎无人问津的“百炼坊”看看？听说那里的老板，是个脾气古怪的瘸腿老铁匠，但偶尔会接手一些……特殊的活计。
夜色渐深，青牛集的灯火逐一熄灭，唯有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愈发神秘而危险。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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