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救援队的反重力医疗艇撕裂沉重的雨幕,轰鸣着降落在被夷为平地的丛林战场时,黎明的微光正艰难地刺破硝烟。
那光,与其说是希望,不如说是对这片死亡之地最后的、惨淡的审视。雨滴撞击在医疗艇冰冷的金属外壳上,溅起细碎的水雾,旋即又被引擎喷口散发出的高热瞬间蒸腾,形成一片短暂而扭曲的氤氲,笼罩着这艘象征着生之可能的方舟。
空气中弥漫的气味浓烈得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灌入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焦糊——那是被狂暴能量彻底碳化的植物、土壤甚至岩石的死亡气息;血腥——浓郁得化不开,混杂着内脏破裂的腥甜与铁锈味,是生命被强行撕扯碾碎后的残留;臭氧——高能粒子撕裂空气留下的刺鼻余韵,带着一种令人齿冷的金属感;还有植物腐败——大量被摧毁的巨木藤蔓在高温和雨水浸泡下迅速糜烂,散发出甜腻而绝望的恶臭。
这几种气味在湿润的空气里疯狂搅拌、发酵,形成一种足以让最坚韧的神经也为之颤抖的窒息氛围。穿着亮白色防护服、佩戴着城市联盟赛赛徽记的医疗人员,如同从另一个世界降临的精密造物,动作迅捷、高效、近乎无声。他们脸上的护目镜隔绝了所有表情,只有冰冷镜片后偶尔闪过的扫描光束,证明他们并非机器。
他们沉默地穿梭在焦土与残肢断木之间,手中的生命探测仪发出规律的嗡鸣,蓝绿色的光束如同冰冷的触手,在泥泞和废墟中探寻着微弱的生命信号。评估、标记、指令通过加密频道瞬间传递,悬浮担架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目标位置。整个过程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器械碰撞的细微金属声、能量束的嗡鸣、以及雨点击打防护服的沉闷声响,构成了一曲冰冷而高效的死亡边缘协奏曲。
医疗扫描仪刺目的红光首先锁定了焦坑中心位置抱作一团的三人。齐思瞒侧卧着,用他那唯一完好的左半边身体,死死地将云姝和影寒护在身下,仿佛即使失去意识,这守护的姿态也已刻入骨髓。他右肩的断口触目惊心,焦黑的皮肉翻卷,断裂的肩胛骨如同被粗暴折断的枯枝,暴露在污浊的空气和冰冷的雨水中。烧灼萎缩的血管和神经束像一团团暗红的线头,粘连在惨白的骨头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那断口附近的肌肉都伴随着极其细微的抽搐,每一次抽搐都带出少量混着焦黑碎屑的血沫。雨水无情地冲刷着这片狰狞的伤口,却无法洗去那份深入骨髓的惨烈。他的左手,五指如同铁钳,死死地攥着云姝纤细冰冷的手腕,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绷得毫无血色,深陷进她苍白的皮肤里,留下青紫色的淤痕。生命体征监测仪发出尖锐而急促的警报:心率过低且紊乱,血压降至危险临界值,体温流失严重,深度休克状态。两名医疗人员迅速跪在他身边,一人用高能激光切割器小心地清理断口周围的焦痂和异物,动作精确到毫米,避免二次伤害;另一人立刻将大量冰凉的、散发着奇异药香的生物凝胶喷覆在创面上,凝胶瞬间膨胀固化,形成一层半透明的保护膜,隔绝污染并强力压迫止血。几乎同时,强效止血剂和细胞活性增强剂通过颈动脉注射泵精准注入。第三名人员小心翼翼地试图分开他紧握云姝的手,那手指僵硬得如同焊死,需要极其轻柔的力道和特殊的解痉喷雾才能勉强松开一点缝隙。
终于,他被小心地抬起,放置在悬浮担架上。自动固定装置弹出,将他从头到脚牢牢束缚,防止颠簸造成二次伤害。颈托锁死,生命维持系统的导管和感应贴片瞬间连接,冰冷的营养液和维持血压的药物开始缓缓输入他濒临崩溃的身体。担架悬浮离地,平稳地向医疗艇的入口滑去。
云姝几乎像一件易碎的瓷器,被小心翼翼地从影寒僵硬的怀抱中分离出来。她的脸灰败得没有一丝生气,嘴唇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深紫色,那是剧毒侵蚀和强大能量反噬双重作用下的标志。她的呼吸微弱到难以察觉,胸口的起伏几乎停滞,颈侧的脉搏在指尖下微弱得如同游丝,随时可能断绝。
急救人员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为她扣上特制的全封闭式高浓度氧气面罩,面罩内部瞬间增压,纯氧混合着特定的神经保护气体汹涌灌入她的肺部。强心剂针头精准刺入她的静脉,药剂推入的瞬间,她毫无反应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痉挛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死寂。紧接着,广谱高效解毒血清被注入,血清的颜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荧光绿,显然针对的是某种极其罕见的复合毒素。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她被轻轻放入一个瞬间充入低温液态惰性气体的维生休眠舱。舱盖闭合,内部温度在数秒内骤降至接近冰点,新陈代谢被强制降低到极限水平。肉眼可见的白色冰晶迅速在她裸露的皮肤和睫毛上凝结,这极度的寒冷是为了冻结她濒临崩溃的脑神经活动,防止精神海的彻底湮灭,为后续修复争取那渺茫的时间窗口。她被迅速转移进医疗艇深处恒温恒湿、能量场稳定的核心重症舱位。
李玄风则倒在稍远一些的泥泞中,身下是一小片未被完全碳化的苔藓,此刻也被他的血染成了深褐色。他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漏气般的嘶嘶声,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血沫从干裂的嘴角溢出。原本飘逸的道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浆、血污和植物汁液,勉强蔽体。他的脸色灰败得如同刚出土的僵尸,嘴唇干裂起皮,嘴角残留着数道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最让医疗人员警惕的是他体内那狂暴紊乱的能量读数。灵力透支带来的反噬,让他原本有序的内景彻底变成了一片能量风暴肆虐的废墟,紊乱的灵力流如同失控的高压电流,在他残破的经脉中疯狂冲撞、撕裂,仪器屏幕上代表他生命场域的波形图混乱得如同抽象画。一名医疗主管迅速下令:“目标能量场极端不稳定,存在极高自毁风险!上‘异能锢’项圈!”一个闪烁着幽蓝金属光泽、布满微型能量导管的特制项圈被小心地套在他的脖子上。项圈启动的瞬间,发出低沉的嗡鸣,一圈柔和的蓝色光晕扩散开来,形成强大的能量抑制场,强行压制、梳理着他体内狂暴的残余灵力,避免其进一步暴走撕裂他脆弱的身体。
同时,项圈释放出稳定的生物电脉冲,试图安抚他受创的精神。即便如此,他仍是五人中唯一一个还保留着微弱意识的人,在项圈启动的瞬间,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极其痛苦地转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昏迷。他被同样送入重症舱,与生命维持系统连接,纳米级的修复机器人开始通过血液循环系统,缓慢地修复他千疮百孔的经络和受损的内脏。
影寒的状态最为惨烈,也最为触目惊心。她保持着一种僵硬的、向前扑抱的姿态,如同凝固的雕塑,正面几乎完全焦黑一片。胸口的创伤深可见骨,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被高温灼伤、边缘碳化、仍在微弱起伏的肺叶组织。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那暴露的肺叶都如同破损的风箱般艰难开合,带出带着血泡的嘶嘶气流。她的生命体征同样在危险的边缘徘徊,仪器警报声尖锐刺耳。医疗人员动作极其迅速而专业,高压无菌冲洗器喷出强力清洁液,冲刷掉伤口表面的污物和碳化组织;随后,柔韧的生物修复膜被精准地覆盖在巨大的创口上,薄膜自动延展、贴合,渗出促进愈合的因子并隔绝感染;紧接着,一根粗大的胸腔引流管被插入,另一端连接负压装置,将胸腔内的积血和空气迅速吸出,减轻对肺部的压迫。体外循环系统的导管也同时插入她的颈静脉和股动脉,冰冷的血液在体外循环装置中氧合,再输回体内,暂时替代她几乎衰竭的呼吸功能。当医护人员试图将她抬起放入悬浮担架时,即使处于深度昏迷,剧烈的疼痛依旧穿透了意识的屏障,让她布满焦痂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毁灭性创伤的抗拒反应。她被以最轻柔的方式安置在担架上,迅速送入医疗艇。
苏幼熙蜷缩在巨大焦坑的边缘,像一只被烈焰燎过翅膀、坠落尘埃的蝴蝶。她背部和侧肋的大片皮肤组织呈现出可怕的碳化,部分区域甚至能看到肌肉纹理和断裂的、颜色惨白的肋骨尖端。更致命的是,仪器扫描显示,至少有两根断裂的肋骨尖端深深刺入了她的肺部,每一次微弱到极致的呼吸,都带出细小的血沫,在她灰败的嘴角和下巴上留下暗红的痕迹。
急救人员面对她时,动作几乎放慢到了极限,如同在触碰一件布满裂痕的琉璃。强力止痛剂通过微针阵列注入她颈后神经丛,暂时麻痹那足以令人疯狂的剧痛;紧接着,数以亿计的微型内脏修复纳米机器人被注入她的血管,这些肉眼不可见的“工匠”将定向移动到受损部位,进行分子级的缝合与修复。她被小心翼翼地托起,放置在一种特殊的柔性凝胶担架上,担架如同活物般自动塑形,完美贴合她扭曲的身体曲线,提供最大程度的支撑和保护,避免任何可能加重内伤的移动。即使在药物诱导的深度昏迷中,她紧锁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睫毛,依旧无声地诉说着身体所承受的酷刑。
五具悬浮担架,如同五座移动的微型生命维持堡垒,承载着五个在死亡深渊边缘徘徊、光芒随时可能彻底熄灭的灵魂,被无声而迅速地送入庞大医疗艇那如同巨兽之口的舱门。舱门在沉重的液压声中轰然关闭,彻底隔绝了外面地狱般的景象、刺鼻的气味和冰冷的雨水。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强大的反重力场托举着沉重的艇身,撕裂雨幕,冲破低垂的硝烟云层,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城市联盟赛指定的、位于梵蒂城内城核心区的顶级医疗中心——生命方舟(Arca Vitae)——疾驰而去。艇舱内,只有生命维持系统运行的单调嗡鸣、各种医疗仪器有节奏的滴答声、以及偶尔响起的、代表某个生命体征波动的警报音。冰冷的白光照射着五张毫无血色的脸,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剩下与死神赛跑的无声较量。
生命方舟医疗中心,梵蒂城内城的心脏地带。其外表是纯粹的、毫无装饰的金属巨构,棱角分明,线条冷硬,如同一座钢铁浇筑的堡垒,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森严气息。然而,当医疗艇通过重重身份验证和消毒通道,最终进入其内部时,景象截然不同。这里是纯白与淡蓝交织的精密世界,光洁得几乎能映出人影的地板,柔和均匀的无影灯光线,空气经过多重过滤,带着一丝冰冷的、近乎无菌的清新气息,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污染。五人被直接送入最高规格的、名为“重生单元”(Renovatio Nexus)的区域。这里与其说是病房,不如说是一个由最尖端生物科技、能量科技和神经科学武装起来的生命再造工厂。
影寒被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巨大的、充满淡金色粘稠营养液的生物再生舱中。营养液散发着淡淡的生命气息,温和地包裹着她残缺的身体。精密的多轴机械臂在绝对无菌的舱内环境中高速而精准地运作。激光扫描仪反复勾勒着她右肩残端的三维结构,与数据库里她完整的生理模型进行比对。随后,一根细如发丝的探针,轻柔地刺入她肩部的神经束,提取微量的神经干细胞样本。旁边的生物打印机开始工作,以她自身的细胞为蓝本,结合特制的生物支架材料,一层一层地打印出骨骼、肌肉、血管、神经的雏形。这个过程极其缓慢,肉眼几乎无法察觉变化,但舱内的监测屏幕清晰地显示着新组织在微观层面的构建进度。同时,微弱的生物电流持续刺激着新组织与残存神经的接驳点,引导着神经末梢艰难地向着新生的手臂延伸、生长,每一次微小的连接成功,都会在神经监测图上激起一个微弱的信号峰。这断臂重生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持续不断的、深入骨髓的痛楚源头,即使在深度麻醉下,她紧皱的眉头和偶尔无意识的肌肉痉挛,都泄露着这份身体被强行改造的苦难。
云姝躺在另一个特制的维生床上,身体被柔和的能量力场轻轻托起,以减轻压力。她的头部被一个布满微型传感器和光纤导管的半球形精神稳定仪严密覆盖。仪器内部持续释放着极其复杂、经过精密调制的脑波频率,如同最轻柔的潮汐,一遍遍冲刷、抚慰着她因能量反噬和精神力透支而濒临彻底崩溃、如同风暴过后一片狼藉的“精神海”。这些特殊频率旨在抑制异常放电,稳定神经元的膜电位,并尝试重新建立混乱的神经通路。屏幕上,代表她精神状态的波形图依旧紊乱不堪,如同狂躁的心电图,但那些尖锐的、代表精神风暴的峰值正在被仪器努力地压制、削平。与此同时,高浓度的神经修复因子通过脑脊液循环系统缓慢注入,滋养着受损的神经元;广谱解毒血清的滴注仍在继续,对抗着深入骨髓的余毒;低温休眠状态被维持在最低限度,既保护大脑又为修复创造环境。她安静得如同沉睡的冰雪公主,只有仪器上那些缓慢跳动的曲线,证明着这场发生在意识最深处的、无声而凶险的战争仍在持续。
李玄风被安置在一个布满玄奥复杂纹路的圆形平台上。这些纹路并非简单的装饰,而是城市联盟赛耗费巨大资源,结合了对华夏古老文明遗迹中发掘出的“灵纹”符印多年研究成果后,精心复刻、改良并嵌入高纯度能量导体的阵列。平台被激活时,那些纹路如同活过来一般,流淌起柔和的、仿佛蕴含生命律动的金色光芒。温和却极具引导性的能量场从平台升起,如同最灵巧的手指,缓缓探入李玄风暴戾紊乱的体内,小心翼翼地梳理着那些狂暴冲突的灵力残余,引导它们回归残破的经脉,尝试重建那早已被摧毁的周天循环。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准的控制,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二次反噬。平台旁的能量监测屏上,原本狂乱如风暴的能量流线,在金色能量的引导下,正极其缓慢地趋向于某种微弱的秩序。同时,特制的纳米机器人如同最微小的清道夫和工程师,在他受损严重的经络和脏器内穿梭,清除灵力风暴留下的能量淤积和细胞残骸,并用生物材料小心翼翼地修补着那些千疮百孔的“管道”和“房间”。他的脸色依旧灰败,但胸膛的起伏较之前平稳了些许,紧锁的眉宇间那抹深重的痛苦似乎也减轻了一丝。每一次能量引导的波动,都伴随着他体内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骨骼摩擦或能量流过的低鸣。
齐思瞒和苏幼熙则分别进入了独立的重症手术室,进行着高难度、高风险的手术。齐思瞒胸口的巨大创伤需要彻底清除被高温和冲击波彻底摧毁的坏死组织,暴露出下面相对健康的肌肉层。然后,特制的、具有生物相容性和诱导生长能力的生物支架被精确植入,作为新生组织的生长骨架。接下来是漫长而精细的仿生皮肤移植手术,从他身体其他未受损部位(主要是大腿内侧)取下大面积的表皮层细胞,在体外进行快速增殖培养,形成大片的生物皮肤膜,再小心翼翼地覆盖、缝合在清创后的巨大创面上。手术激光束和分子焊接器在他胸前无声地工作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组织烧灼气味。麻醉气体通过面罩维持着他深度的昏迷状态。然而,让所有参与救治的顶尖医疗专家都感到惊讶甚至困惑的是,即使在如此深度的麻醉和药物抑制下,齐思瞒的身体深处,似乎仍有一股微弱却极其顽强的生机在自行运转。手术过程中,他们清晰地观察到,某些被清理过的微小创面边缘,健康的肉芽组织在以远超常理的速度缓慢增生;植入的生物支架周围,宿主细胞的附着和融合速度也异常迅捷。这是一种他们从未在昏迷的重伤异能者身上见过的、近乎本能的、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在起作用。这股力量与外部医疗干预形成了奇特的协同效应,虽然微弱,却如同黑暗中的烛火,带来了额外的、不可预测的生机。
苏幼熙的手术同样复杂而凶险。体表大面积的严重烧伤需要清创和生物敷料覆盖,但这只是第一步。关键在于处理那致命的内伤。高精度微创手术机器人通过细小的切口进入她的胸腔,在三维成像系统的精确导航下,小心翼翼地避开重要的血管和神经束,找到那两根刺入肺叶的断裂肋骨尖端。微型机械臂如同最灵巧的手指,轻柔地夹住骨刺,极其缓慢地将其从娇嫩的肺组织中抽出。每抽出一毫米,都伴随着精密的电凝止血和即时扫描,确保没有造成二次撕裂。被刺穿的肺叶创口,则被喷洒上特制的生物粘合胶,这种胶水遇血迅速凝固,形成一层柔韧的密封膜;同时,大量的内脏修复纳米机器人被精准投放至创面,开始进行细胞级的修补工作。断裂的肋骨被复位,并用生物可吸收的微型骨钉固定。她的生命体征在手术过程中多次出现危险的波动,血压骤降,血氧饱和度急剧下滑,每一次都让手术室内的气氛紧张到凝固,急救药物被迅速推注,体外循环系统加大功率,才将她一次次从悬崖边拉回。她身体承受的破坏程度,让经验最丰富的外科医生也感到棘手。
这漫长而复杂的救治过程,持续了数个昼夜。重生单元外,巨大的观察窗被调成单向可视模式。冰冷的仪器运行声是唯一的主旋律——生命维持系统的低鸣、能量稳定平台的嗡响、再生舱内液体循环的汩汩声、各种传感器发出的规律滴答声。医护人员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定时轮换,进行着各项参数的监测、药物的调整、设备的维护。他们偶尔的低语,也仅限于最简洁的专业术语交换,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单元内那五朵在狂风中摇曳、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之火。官方早已启动了最高级别的信息封锁程序,所有相关的医疗数据、影像记录都被严格加密隔离。对外发布的声明冰冷而公式化:“在第十层复杂环境竞赛中,部分参赛者遭遇高强度能量失控事件,造成不同程度损伤,目前正在联盟指定顶级医疗机构接受积极治疗,情况稳定。赛事组委会对此深表关切,并将全力保障选手康复。”将一场血腥的截杀,轻描淡写地归结为“意外”和“考验”,将裁决者和苦修士的存在合理化,将加尔文的死亡与指挥权模糊化。这套说辞漏洞百出,却无人敢公开质疑,光明教廷庞大的阴影笼罩着一切解释权。
最先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恢复微弱意识的,是伤势相对最轻(尽管这“轻”也足以让常人致命),且体内灵力被平台强行梳理出一点秩序的李玄风。五天后的一个凌晨,当重生单元内恒定的光线模拟出黎明的微曦时,他沉重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刺目却毫无温度的无影灯光,以及一片纯白得令人眩晕的天花板。身体的感觉迟钝而怪异,仿佛不属于自己,又像被无形的铅块灌满,沉重得连呼吸都成为一种需要竭尽全力的负担。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深处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灼痛,那是透支的灵力在尚未完全修复的经脉中留下的狂暴印记,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一种空乏的眩晕感。他试着动了一下手指,一阵强烈的麻木感和针刺般的微弱痛楚沿着手臂传来,如同电流穿过。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火辣辣的痛感。
“李玄风选手,你醒了。”一个温和、清晰,却毫无人类情感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在寂静中突兀地响起,来源似乎是床边隐藏的扬声器。与此同时,他头部上方的一个悬浮投影屏无声地亮起,清晰地显示着他此刻的生命体征:心率偏快但逐渐平稳,血压偏低但在回升,血氧饱和度良好,体内能量场读数虽然依旧偏低,但波形已从狂暴的尖峰变成了相对平缓的丘陵,旁边还有一条代表修复进度的百分比柱状图,缓缓爬升着。“系统检测到你的意识活动恢复。警告:请不要进行任何剧烈活动或情绪波动。你的身体目前处于深度修复阶段,细胞再生和能量场重构极其脆弱,任何不当负荷都可能导致修复中断甚至恶化。”
李玄风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投影屏上那冰冷的数字和曲线,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嘶哑得如同破锣般的声音:“…其他人…怎样了?”每一个音节都摩擦着灼痛的喉咙。
电子音毫无停顿地播报,像在念一份无关紧要的报告:“所有五名选手均已脱离生命危险期,生命体征处于稳定监控中。影寒选手右臂克隆再生进程符合预期,当前组织融合度42.7%,神经接驳初步成功;云姝选手精神海风暴已被初步抑制,核心意识波动趋于平稳,但仍需深度休眠状态巩固修复,脑神经活性恢复度评估为18.3%;齐思瞒选手与苏幼熙选手均已成功度过手术关键危险期,目前处于药物诱导昏迷状态,以最大限度加速组织愈合进程。根据综合评估,你的生理机能恢复进度目前为五人中最快,达到37.1%。”
脱离生命危险?稳定?李玄风闭上沉重的眼皮,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炸开丛林最后时刻的炼狱景象:遮天蔽日的狂暴植物巨蟒般缠绕绞杀、撕裂苍穹的毁灭性雷光、影寒和云姝扑向圣焰时那决绝的背影、以及紧随其后那吞噬一切的、仿佛连灵魂都能灼烧殆尽的恐怖爆炸…那份绝望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挣扎了一下,试图撑起身体:“教廷!他们…截杀…屠夫…”声音因为急切和虚弱而更加破碎。
“关于此次事件,赛事官方最高调查组已全面介入。”一个冰冷、带着不容置疑权威感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断了李玄风的话。一个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装、表情如同花岗岩般严肃刻板的官方人员,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床边,像一尊突然出现的雕像。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平板得像在宣读法律条文:“初步调查结论已经形成。本次事件被定性为高强度对抗意外引发的未知环境能量连锁反应失控。所有相关的战斗记录仪数据、环境能量监测数据、包括选手个人终端的部分数据,均已由最高调查组封存,正在进行深度分析与核查。”他微微俯身,压迫感无声地弥漫开来,“李玄风选手,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是严格遵守医嘱,全力配合治疗,尽快恢复健康。关于事件的任何细节、你的个人猜测、尤其是涉及其他未证实身份的个体,”他刻意加重了“未证实身份”几个字,“在官方最终调查结果正式公布之前,严禁以任何形式向任何外界人员——包括媒体、其他选手、甚至你的亲友——提及。这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公众恐慌,以及可能对赛事声誉和你个人安全造成的误解与风险。”他手腕一翻,一个轻薄如纸的透明电子板出现在手中,屏幕亮起,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款和签名区域。“这是最高级别的保密协议。请仔细阅读,并在下方生物识别区进行确认签署。”他将电子板递到李玄风面前,屏幕的光芒映照着他毫无表情的脸,显得更加冰冷。
李玄风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份电子协议上,冰冷的文字像针一样刺入他的眼底。他又缓缓抬起眼,看向眼前这张毫无波澜、代表着绝对权力的脸孔。对方眼中那深潭般的冷漠和不容置疑,让他瞬间明白了一切。教廷的截杀,被轻描淡写地涂抹成了“意外”;裁决者和苦修士的存在,被粉饰为本就安排好的“考验”;圣焰加尔文的死,更是被模糊处理。光明教廷需要的是一个体面的收场,至于真相?那不过是权力话语下的注脚。加尔文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辩驳的。
教廷怎么说,这个世界就必须怎么听。一股冰冷的寒意,混杂着强烈的屈辱和愤怒,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比任何伤痛都更让他感到窒息和虚弱。拒绝?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残酷的现实碾碎。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表现出丝毫的不合作,等待他的绝不会是康复出院,而是悄无声息地“医疗事故死亡”,然后被官方用同样冰冷的声明盖棺定论。
力量…从未有如此刻般,他如此渴望拥有足以打破规则、碾压阴谋的绝对力量!如果…如果自己能拥有那个神秘“屠夫”万分之一的强大…他心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此刻竟成了绝望中唯一能想象到的、对抗这庞然巨物的幻影。
作为整场惨烈战斗唯一全程清醒(至少是断断续续清醒)的幸存者,李玄风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成为了官方调查组(背后显然站着教廷的影子)反复盘问的重点对象。尤其是关于“屠夫”的一切——他的身份、动机、能力、去向、与李玄风等人的关系…问询在重生单元旁一个特设的、布满监控的隔离室内进行,气氛压抑而充满无形的逼迫。每一次问询,李玄风都疲惫地靠在特制的医疗椅上,脸色苍白,眼神因为虚弱和药物的作用显得有些涣散,但回答始终只有三个字,用尽力气般重复:“不知道。”声音嘶哑而平静。
无论对方如何诱导、施压、甚至暗示可能的后果,他都如同复读机般,只有这三个字。他确实没有说谎。屠夫自始至终,除了在战斗结束时,用那非人的手段将云姝的积分强行转移给影寒,并对他留下那句冰冷的“此事勿言”之外,再无任何交流。没有身份,没有目的,没有联系。最终,面对李玄风这种油盐不进、身体又极度虚弱的状态,加上屠夫转移积分的举动,在教廷看来更像是某种冷酷的“收割”行为(毕竟几人的积分并未因此进入前二十,构不成威胁),以及确实找不到任何李玄风与屠夫存在关联的实质证据,教廷的调查也只能暂时搁置,不了了之。对教廷而言,一个无法追查、目的不明的强大“收割者”,远不如掩盖截杀失败的事实来得重要。
几天后,剧烈的疼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从右肩断口处猛然刺入影寒混沌的意识深处,将她硬生生从药物编织的黑暗深渊中拽了出来。麻醉剂的效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剧痛和一种令人作呕的虚弱感。新生的右臂包裹在厚厚的生物凝胶套中,传来一种极其陌生、极其不适的感觉——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肢体,而是一件被强行缝合上来的异物。尖锐的刺痛、深沉的钝痛、还有神经末梢疯狂生长带来的、深入骨髓的麻痒,各种感觉混杂在一起,疯狂冲击着她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神经,视线也只有一半,如果刻意去看,影寒发现左边什么都看不到,最后在附近的玻璃上隐约看到了被绷带紧紧缠绕的左眼。
醒过来的影寒第一反应不是查看自己的伤势,而是猛地侧过头,仅存的左眼在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寻找最重要的东西。视线急切地扫过,最终定格在隔壁重生单元那面巨大的透明观察窗上。
云姝静静地躺在里面。她依旧戴着那个布满传感器的精神稳定头盔,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是淡淡的紫绀色,整个人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人偶。只有旁边仪器屏幕上,那几道代表生命体征的、平稳而微弱地起伏着的绿色曲线,证明着这具躯壳里还有一丝生机在顽强地延续着。她沉睡的姿态,与丛林战场中最后倒下的那一刻,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影寒的独眼死死地盯着云姝,那目光复杂得如同翻涌的熔岩——有深入骨髓的自责,自责于未能保护好她,让她承受如此可怕的伤害;有滔天的愤怒,愤怒于教廷的卑鄙、圣焰的狠毒;还有一种更深沉、更晦暗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暗流在眼底涌动,那是混杂着守护誓言被粉碎的耻辱、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她新生的、包裹在凝胶中的手指,在无菌毯下无意识地、极其艰难地蜷缩起来,指尖微微颤抖。那触感如此陌生,却又仿佛还能清晰地感受到昏迷前最后一刻,自己拼尽全力抓住云姝手腕时,那刺骨的冰冷和纤细的触感。所有激烈的情感在胸中疯狂冲撞、咆哮,想要撕裂这束缚她的病床,想要毁灭那些伤害云姝的一切。
然而,身体的极度虚弱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将这股毁灭性的冲动死死地禁锢在体内。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归于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那只独眼中燃烧的火焰,无声地诉说着一切。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云姝,仿佛要穿透那层玻璃,将自己的生命力强行灌注过去。
齐思瞒和苏幼熙在强效药物和深度创伤的双重作用下,沉睡了更久。当齐思瞒的意识终于冲破药物和创伤构筑的重重迷雾,挣扎着浮出水面时,首先感受到的是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禁锢感和剧烈的疼痛。
他全身被厚厚的白色生物绷带严密包裹,只露出了眼睛、鼻孔和嘴巴,如同一个制作粗糙的木乃伊。胸口植入的生物支架带来一种强烈的异物感和持续的压迫感,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内部和体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喉咙因为长时间的插管而火辣辣地疼,连吞咽口水都如同吞下烧红的炭块。他艰难地转动眼球,试图看清周围。首先映入模糊视线的,是天花板上光滑如镜的表面反射出的倒影——一个被绷带缠得面目全非、只露出茫然双眼的、陌生而可怖的形象。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暴怒、烦躁和强烈屈辱感的火焰猛地窜上心头!这算什么?自己怎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他试图怒吼,想扯掉这该死的绷带,想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了一阵嘶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剧烈的咳嗽随之而来,震动着胸腔的伤口,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晕厥过去。绷带下的身体因为愤怒和疼痛而微微颤抖。
苏幼熙的苏醒则像是一次灵魂艰难的归位。最先吞噬她意识的,是那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剧痛。背部和侧肋大面积的烧伤处,传来持续的、如同被无数烧红的烙铁反复炙烤般的灼痛;胸腔深处,被修复的肺部和受损的内脏则带来沉重而尖锐的钝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有钝刀在里面缓慢地切割、搅动,带起一阵腥甜的血腥味。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断裂肋骨被固定处的酸胀和束缚感。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片纯白得刺目的天花板。眼神初始是空洞的,没有任何焦点,仿佛灵魂还游离在某个黑暗痛苦的深渊,未能完全回归这具残破的躯壳。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仪器滴答的声音和自己艰难的呼吸声。过了许久,那空洞的眼神才如同镜头般缓缓聚焦,冰冷和警惕如同寒冰般迅速覆盖了瞳孔。
意识逐渐回笼,记忆碎片纷至沓来——那撕裂空间的惊艳一刀、圣焰焚身时那足以摧毁意志的极致痛苦、冰冷绝望的黑暗…以及,自己竟然还活着这个冰冷而残酷的事实。这本身就是一个充满了讽刺意味的“奇迹”。她试着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肺部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闷哼一声,眉头死死地拧紧。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清晰地提醒着她,活下来,并不意味着解脱,而是另一场漫长酷刑的开始。即使在昏迷中,她紧锁的眉头也从未真正松开过。
城市联盟赛的预选赛早已结束。积分榜上的名字早已定格,荣耀、欢呼、新的征程,都属于那些站在顶端、未曾踏入第十层地狱的胜利者们。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那场发生在第十层深处的惨烈战斗,不过是官方声明中一句语焉不详的“意外”。积分榜前二十的位置,已成定局,除非发生不可想象的奇迹。
然而,对于这五个在死亡深渊边缘被强行拉回、身体与灵魂都布满深刻创伤的人来说,属于他们的战斗,远未结束,甚至可以说才刚刚开始。顶尖的医疗科技如同最精密的工匠,正在缓慢地修补着他们千疮百孔的身体,清除着毒素,再生着组织,梳理着狂暴的能量。断骨会愈合,伤口会结痂,皮肤会再生。但是,丛林战场那一天的腥风血雨、震耳欲聋的爆炸、同伴濒死的惨叫、教廷冷酷无情的截杀、官方睁眼说瞎话的掩盖、以及彼此之间用血肉和生命铸就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羁绊…所有这些,都已如同滚烫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们的灵魂最深处,再也无法剥离。
在这片象征着生命与科技的纯白圣殿里,寂静是唯一的背景音。只有各种生命维持和修复仪器发出的、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嗡鸣声、液体流动声,如同永恒不变的心跳,在冰冷的光线下流淌。然而,在这片寂静的表象之下,一股无形的、名为复仇与真相的暗流,正如同深埋地下的熔岩,在五个沉默的灵魂之间无声地奔涌、积蓄、等待着爆发的时刻。他们活下来了,从地狱的门口爬了回来。但这活下来,仅仅是命运给予的一场短暂而残酷的喘息,是风暴眼中那片刻的、令人心悸的死寂。身体在修复,而灵魂的伤口,正在无声地酝酿着足以焚毁一切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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