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痴孙师兄那冰冷而蕴含着一线生机的交易条件,如同沉沉暗夜中陡然亮起的一豆烛火,驱散了林木心中最深沉的绝望,却也带来了泰山压顶般的巨大压力。
他没有片刻迟疑,甚至顾不上回通铺取任何可能用得上的工具,只是将那份沉甸甸的承诺与危机感一同纳入胸中,转身便融入了药园边缘愈发深沉的夜色。
他的目标明确,黑石溪。那是位于药园杂役区更西侧,靠近废弃矿坑的一条不起眼的小溪。
平日里,因其地处偏僻,溪水阴冷,石多难行,且据说水底常有令人不适的滑腻苔藓和不知名的小虫,少有杂役愿意靠近。
石磊提及孙药痴时也仅仅是模糊指向那个方向,若非孙药痴自己点明,林木甚至不会将这条溪流与那位孤僻的师兄联系起来。此刻,这条被众人嫌弃的溪流,却成了他唯一的希望所在。
夜风比在凡草坡时更加阴冷,裹挟着矿区特有的、淡淡的硫磺与铁锈气息,吹在林木单薄的衣衫上,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脚下的路愈发崎岖不平,碎石与杂草丛生,远处的杂役棚屋早已隐没不见,只有天边一弯残月,吝啬地洒下些许清冷的光辉,勉强照亮前方的轮廓。
四周万籁俱寂,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夜色中回荡,偶尔远处传来几声不知名夜枭的啼叫,更添了几分荒凉与孤寂。
他必须快,却又必须小心。快,是因为时间如沙漏般无情流逝;小心,是因为夜间视线不佳,且此地毕竟偏僻,谁也无法保证没有潜在的危险,更不能引起任何巡逻弟子的注意。胸前的澄心玦持续散发着微弱的清凉,帮助他摒除杂念,提升专注,让他能更清晰地感知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避开浮石与坑洼。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一阵清晰的水流声终于传入耳中,伴随着愈发湿润和阴凉的空气。拨开最后一片挡路的灌木丛,黑石溪终于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条不宽的小溪,在月光下看去,溪水呈现出一种近乎墨色的深沉,蜿蜒流淌在乱石之间。大部分溪床都裸露着大大小小、形状不规则的黑色岩石,被水流常年冲刷得异常光滑,反射着冷冽的微光。
水流并不湍急,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之气。溪岸两侧杂草丛生,更远处则是废弃矿坑留下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阴影。
林木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挽起裤腿,踏入了冰冷的溪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的小腿,让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溪水不深,大多只及小腿,但水底的石头极其湿滑,布满了滑腻的苔藓,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否则极易摔倒。
他弯下腰,借着月光仔细搜寻。很快,他便在水流稍缓处、一块较大的黑色岩石的背阴面水下,发现了目标,墨岩苔。
那是一种奇异的苔藓,并非寻常所见的青绿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墨绿色,如同凝固的墨汁。
它们紧紧地、几乎是严丝合缝地吸附在水下岩石的表面,随着微弱的水流轻轻摆动,形态完整时,宛如一朵朵墨玉雕琢的、边缘带着细微绒毛的水下之花。
但在水中触碰,便能立刻感受到其表面的滑腻粘稠,以及一种看似柔软实则极易碎裂的质感。
林木尝试着用手指去抠下一块。指尖刚一用力,那片墨岩苔便如同受惊的游鱼般滑开,同时发出一声细微的破裂声,直接碎成了数片细小的墨绿色絮状物,迅速被水流冲走。
果然不易。他心中暗道。
他又尝试去“剥”。他放缓呼吸,将澄心玦带来的专注力提升到极致,手指如同抚摸情人般轻柔,试图找到苔藓与岩石附着最薄弱的边缘,然后一点点将其剥离。
这一次,情况稍好,他成功地剥下了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边缘还算完整的苔藓,但当他想将其从水中拿出时,那脆弱的苔藓在离开水体支撑的瞬间,便再次碎裂开来。
林木眉头紧锁。孙师兄的要求是三斤“完整”的墨岩苔。这种碎裂的絮状物,显然不符合要求。而且,三斤之重,需要多少这样的小片才能凑齐?他简直不敢想象。
寒意顺着湿透的裤腿不断上涌,冰冷的溪水刺激着他的皮肤,手指也渐渐有些发麻。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远处天际似乎依旧漆黑一片,但他知道,距离天亮其实并没有太久。心头的焦虑如同藤蔓般开始滋长。
冷静!林木再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澄心玦的清凉气息流转全身,驱散了部分寒意,也压下了那份焦躁。
他开始重新审视这条溪流,审视那些岩石,审视墨岩苔的生长环境。
既然徒手不行,那就需要工具。他四下看了看,溪岸边多是碎石和杂草,很难找到合适的工具。
他尝试用几块边缘稍显锋利的石片去刮,但效果比用手更差,石片过厚或过钝,更容易将苔藓刮碎,甚至带下岩石的碎屑。
难道要回去取镰刀?不行,一来一回浪费时间,而且用宗门工具干私活,风险太大。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溪流本身。水流,岩石,苔藓。它们之间似乎存在某种平衡。或许,应该顺应这种平衡?
他再次走到一块附着着较大片墨岩苔的岩石旁,这次没有急着动手。他仔细观察着水流冲击的方向,苔藓边缘的形态,以及它与岩石结合最紧密和相对疏松的部分。
然后,他有了一个想法。他再次找到一块相对薄而边缘平滑的石片,没有直接去刮苔藓本身,而是将石片紧贴着岩石表面,从苔藓附着的根部下方,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铲”的方式,一点点地向前推进。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张开,放在水流的下游,准备随时承接可能脱落的苔藓。
这个过程需要极高的专注力和手腕的稳定。石片推进的速度必须恰到好处,既要能切断苔藓与岩石的连接,又不能用力过猛导致其碎裂。
林木屏住呼吸,双眼在月光下凝聚着全部的精力,澄心玦带来的超常专注力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
石片缓缓向前。终于,一片巴掌大小、边缘略有残缺但主体完整的墨岩苔,如同被小心翼翼剥离的皮肤,轻轻地脱离了岩石,漂浮在水中。林木眼疾手快,立刻用手掌将其稳稳托住。
成功了!虽然只是小小的一片,但这是第一个真正符合“完整”要求的收获!
林木心中涌起一阵抑制不住的喜悦。他小心翼翼地将这片珍贵的墨岩苔放入随身携带的一个破旧水囊里,这水囊本是用来装饮用水的,此刻正好用来暂时保存这些需要保持湿润的苔藓。
找到了方法,接下来的事情,就只剩下时间和耐力的考验了。
林木不再迟疑,立刻投入到这枯燥而艰难的采集中。他弯着腰,半个身子浸在冰冷的溪水里,重复着刚才那套精细的操作。
寻找合适的岩石,观察水流和苔藓,用石片小心翼翼地铲离,再用手掌轻柔地接住,然后放入水囊。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往往需要花费一两刻钟的时间,才能成功采集到一片符合要求的、巴掌大小的苔藓。而三斤的数量,意味着他需要重复这个过程成百上千次。
时间在指尖的水流中无声滑过。夜色深沉,四周寂静得只剩下水流声和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寒冷不断侵袭着他的身体,四肢渐渐麻木,腰背的酸痛如同针扎一般。但他不敢停歇,甚至不敢过多地去想那片同样需要他去抢救的灵草地,他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手中的石片和眼前的墨岩苔上。
澄心玦如同他体内永不熄灭的灯塔,清凉的气息持续不断地对抗着寒冷与疲惫,维持着他心神的凝聚。
偶尔,当他因为极度疲惫而动作稍有偏差,导致一片即将成功的苔藓碎裂时,那股清凉也能迅速抚平他心中涌起的懊恼与烦躁,让他能立刻调整状态,重新再来。
他完全沉浸在这种近乎自虐的专注之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身体的不适。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小心翼翼地将一片墨岩苔放入水囊时,忽然感觉脚下一滑!水底的卵石太过圆滑,加上长时间站立导致腿部麻木,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溪水里。
他连忙稳住身形,却听到“噗通”一声轻响,却是腰间那个装着苔藓的水囊因为他刚才的动作不慎,从腰带上滑落,掉入了溪水中!
不好!林木心中大惊,连忙伸手去捞。水囊并未沉底,但里面的苔藓却有不少被冲了出来,迅速被下游的水流卷走,消失在黑暗中。
他手忙脚乱地将水囊捞起,打开一看,里面只剩下不到原来一半的苔藓,而且不少也因为刚才的冲击而变得有些破碎。
功亏一篑!至少损失了一两个时辰的辛苦!
林木站在冰冷的溪水中,看着手中分量大减的水囊,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怒火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他甚至想狠狠地将手中的水囊砸向岩石!
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胸前澄心玦的凉意如同最后的缰绳,勒住了他即将失控的情绪。他用力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
不能急躁,不能放弃。损失了,就再采回来。时间,还有。
他重新将水囊系好,这一次系得更紧。然后,他再次弯下腰,继续重复那枯燥而精密的动作。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更加专注,动作也更加谨慎。
又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天边终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鱼肚白。几声微弱的鸡鸣,隐隐约约从远方传来,如同敲响的警钟。
天快亮了!
林木心中一紧,立刻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进行最后的冲刺。他知道,他必须在杂役们开始活动之前赶回去,否则夜不归宿被发现,又是一桩麻烦。
当东方的天空彻底亮起,晨曦驱散了黑暗,林木终于直起了早已僵硬不堪的腰。他看了一眼身边那个已经沉甸甸的水囊,里面装满了墨绿色的、湿漉漉的苔藓。
经过一夜几乎不间断的奋战,他估摸着,这里面大约有了一斤多点,离三斤的目标还有一半多的差距。
时间太紧迫了!
他不敢再耽搁,迅速涉水上岸。冰冷的空气接触到湿透的裤腿,让他冻得一哆嗦。他顾不上这些,立刻将水囊用几片宽大的叶子仔细包裹好,藏入自己带来替换的、稍微干净些的背篓底层,再用一些干草和杂物掩盖住。
然后,他快速处理了一下自己身上过于明显的水渍和泥泞,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做完这一切,他背起背篓,最后看了一眼这条给予他希望却也让他吃尽苦头的黑石溪,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朝着杂役棚屋区的方向,用尽余力飞奔而去。
晨曦初露,少年奔跑的身影在荒野中拉出长长的影子。一夜的苦战只是开始,接下来,他将要面对白日繁重的劳役、灵草地的烂摊子,以及下一个更加疲惫和充满挑战的夜晚。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峦,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他知道,自己正行走在悬崖边缘,唯有向前,唯有拼尽一切,才可能搏得那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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