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霞光透过木窗，给 “军民代销点” 的蓝漆货柜镀上一层暖橙。陈清清正用粗布擦着玻璃柜，柜里的硬糖在光下泛着微光，突然听到巷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 是路修源，肩上还挎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军绿挎包，脚步比往常急些。
“今天怎么回得早？” 陈清清直起身，看着他额角的细汗，伸手想替他擦，却被他先握住手。路修源的手掌带着户外的凉意，指腹蹭过她的指尖，语气带着几分歉疚：“刚接到部队通知，明早要去值班，得值三天两夜。”
陈清清的手顿了顿，随即弯了弯嘴角：“那得赶紧收拾东西，晚上我给你煮点红薯粥，垫垫肚子。” 她知道部队的规矩，通知下来就得准时到，没多问缘由，只想着帮他准备妥当。
路修源却没动，反而拉着她往柜台后坐：“粥不急，我先把家里和店里的事理理。你这几天刚好转，别累着。” 他低头从挎包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几行字，是他中午在建筑队歇工时，想着要给她安排的事，“明早你开门，山楂糕得提前包好，常来的老顾客都知道你这儿分量足，别临时忙不过来。”
说着，他就起身走向里屋 —— 那里堆着供销社刚送来的散装山楂糕，用粗麻袋装着，红莹莹的透着酸香。陈清清想跟着帮忙，却被他按回椅子上：“你坐着歇会儿，看我弄就行。” 他从柜角翻出一叠裁好的油纸，又找了根草绳，坐在小凳上开始分装。
山楂糕得按 “两” 来分，路修源记得陈清清说过，老顾客多买二两，工人师傅常买一两当零嘴，营区的小战士偶尔会买三两，说要分着吃。他用小秤仔细称着，每称好一份，就用油纸包成方方正正的包，角上折出整齐的褶子，再用草绳系个活结 —— 这样顾客拿在手里不沾手，也方便提。包到第三份时，他突然抬头：“王阿姨上次说牙口不好，要软些的，我把靠里的那份给她单独包，你明天记得给她留着。”
陈清清坐在一旁看着，阳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他的手指粗粝，是常年握瓦刀、搬砖块磨出来的，可包山楂糕时却格外轻缓，连油纸的褶皱都压得平平整整。她想起上次她包山楂糕，手指被油纸边缘划了道小口子，路修源心疼了好几天，后来只要他在家，总会提前帮她分好。
“别包太多，够明天卖就行，剩下的我后天再弄。” 陈清清怕他累着，轻声说。路修源却摇头，手里的动作没停：“多包些，你早上不用慌。” 他又从抽屉里找出个小木板，用铅笔在上面写 “山楂糕（软）—— 王阿姨”，插在对应的纸包上，才满意地把包好的山楂糕摞在柜角，摆得整整齐齐。
包完山楂糕，路修源又转身去了厨房。陈清清跟着过去，就见他拎起墙角的空米袋 —— 早上她就说米缸快空了，本想明天去粮站买。路修源扛着米袋往门外走，陈清清要去帮忙，他却回头笑：“你在家烧火就行，我去粮站买，顺便把酱油打了。”
粮站离代销点有两里地，路修源去了约莫半个钟头才回来，肩上扛着二十斤的米袋，额角的汗把军绿色的褂子浸湿了一块。他没歇气，直接走到厨房的米缸前，掀开木盖 —— 米缸是粗陶的，上面印着 “自力更生” 四个字，还是他们结婚时邻居送的。路修源把米袋口撑开，慢慢往缸里倒，倒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筛子，把缸里的米筛了一遍 —— 怕有小石子硌着陈清清。
陈清清站在门口，看着他弯腰筛米的背影，军绿褂子的后襟绷着，能看到他后背的弧度。她想起去年秋收，路修源帮隔壁张婶挑稻谷，也是这样弯腰，汗水滴在田埂上，却没说一句累。那时候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不管对谁，都透着股实在劲儿。
筛完米，路修源又把米袋里剩下的米倒进去，直到米缸满得快溢出来，才盖好木盖。他擦了擦汗，转身看到陈清清，笑着说：“这下够你吃十天了，不用老跑粮站。”
刚收拾完米缸，路修源又瞥见洗碗池里堆着的碗 —— 是中午他们吃红薯粥用的粗瓷碗，还有个盛过咸菜的小碟子。他拿起旁边的丝瓜瓤，舀了勺碱面，倒了些热水，开始洗碗。碗不多，可他洗得仔细，里里外外擦了好几遍，再用清水冲干净，然后踮起脚，把碗放进碗柜上层 —— 他知道陈清清个子不高，上层的碗她够着费劲，每次都帮她摆好。
洗完碗，他又擦了灶台，把柴火归拢到灶边的筐里，连灶台边溅出的米粒都捡干净了。陈清清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块干净的布，替他擦了擦手上的水：“歇会儿吧，粥快好了。”
晚饭是红薯粥配咸菜，还有个炒青菜 —— 是隔壁李姐送的。两人坐在小桌旁，路修源没怎么吃粥，总往陈清清碗里夹青菜：“你多吃点，这几天别总吃咸菜，没营养。” 他又想起什么，从挎包里掏出几张粮票和几块钱，放在桌上：“这是这个月的津贴，你收着，要是代销点缺什么，就去供销社买，别省着。”
陈清清把钱和粮票推回去：“你在部队也需要钱，我这儿够用。” 路修源却按住她的手，眼神认真：“我在部队管吃管住，花不了多少，你拿着，听话。” 陈清清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满是疼惜，只好把钱和粮票收进贴身的布兜里。
吃完饭，路修源又去代销点检查了一遍 —— 货柜的门都锁好了，灶台的火灭了，煤油灯的灯芯拧小了，连门口的木牌都收进了屋里。回到家，他又给陈清清准备第二天要带的东西：把她常用的围裙叠好放在床头，把感冒药找出来放在桌上，还在旁边放了张纸条，写着 “早晚各吃两片，用温水送服”。
睡前，路修源坐在床边，帮陈清清把被子掖好。他蹲在她面前，借着煤油灯的光，看着她的脸 —— 感冒刚好，脸色还有些浅淡，他伸手替她把耳后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轻轻蹭过她的脸颊：“晚上关店别太晚，天黑人少，锁门时多检查两遍，门栓要插紧。”
陈清清点点头，伸手握住他的手：“你在部队也别太累，按时吃饭，别着凉。” 路修源笑了，把她的手放在掌心揉了揉：“放心，我知道。要是有什么事，就去营区找通讯员，给部队打电话，我随时能回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搬货搬不动，就等李姐来帮忙，别逞能，重东西等我回来搬。”
陈清清的眼眶有些热，把脸往他手心贴了贴：“我知道，你也别担心我。”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巷子里只有几声鸡鸣。路修源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 一个军绿色的背包，里面装着换洗衣物和毛巾。陈清清送他到门口，他又回头抱了抱她，怀里带着清晨的凉意，却把她裹得很紧：“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陈清清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没说话 —— 怕一说话，眼泪就掉下来。路修源拍了拍她的背，松开手，又看了她一眼，才转身走进晨光里，军绿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
路修源去值班的这几天，陈清清按他的安排打理着代销点。早上开门，她看到柜角摞得整齐的山楂糕，还有那个插着小木板的纸包，心里暖暖的。王阿姨来买东西时，拿到软些的山楂糕，笑着说：“还是小路细心，知道我牙口不好。”
晚上关店，陈清清都会按路修源说的，多检查两遍门栓，然后摸着兜里他给的钱和粮票，心里踏实。有时她会坐在门口，看着巷口，想着路修源现在在做什么 —— 是在站岗，还是在和战友们一起吃饭？
第三天傍晚，陈清清刚把代销点的门关上，就听到巷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抬头一看，是路修源，军绿色的背包斜挎在肩上，手里还拎着个牛皮纸包，正快步朝她走来。
“回来了？” 陈清清迎上去，伸手想接他的背包，却被他躲开：“不沉，我自己来。” 他把手里的牛皮纸包递过来，“给你买的糖炒栗子，还热乎着呢。”
陈清清接过纸包，指尖立刻传来暖意，牛皮纸都被热气浸得有些软。她打开纸包，一股甜香扑面而来，栗子个个饱满，外壳被炒得油亮，还冒着热气。路修源看着她的样子，笑着说：“下午值班结束，看到街角有卖的，就买了一斤，想着你爱吃。”
两人回到家，路修源把背包放下，就去厨房找盘子。陈清清拿着栗子，凑到嘴边吹了吹，剥了一个，递到他嘴边：“你也吃，热乎的。” 路修源张嘴吃掉，栗子的甜香在嘴里散开，他看着陈清清剥栗子的样子，手指被栗子壳染得有些黑，却笑得开心。
“这几天店里还好吗？没累着吧？” 路修源一边吃栗子，一边问。陈清清点头：“都好，山楂糕够卖，米缸也满着，没什么事。” 她又剥了个栗子，塞进他嘴里，“你在部队吃的好吗？有没有着凉？”
“挺好的，部队食堂每天都有热菜，晚上站岗也穿了厚衣服。” 路修源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剥栗子剥得发红的指尖，“下次别自己剥了，等我回来剥给你吃。”
陈清清笑了，靠在他肩上：“不用，我自己剥也挺好。” 她看着桌上的栗子，热气袅袅，映着煤油灯的光，心里满是安稳。她知道，不管路修源去多久，他总会记得她爱吃什么，总会把家里的事安排得妥妥帖帖，总会带着热乎的心意回来。
那天晚上，他们坐在小桌旁，一起吃着热栗子，聊着这几天的事。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温柔又安静。陈清清看着路修源的侧脸，军绿色的褂子还没换下，脸上带着些疲惫，却眼神明亮。她突然觉得，幸福就是这样 —— 是他值班前仔细包好的山楂糕，是满缸的米，是擦得干净的碗，是回来时手里热乎的糖炒栗子，是他眼里永远不变的疼惜与牵挂。
军绿的身影，热乎的栗香，还有满屋子的烟火气，拼成了他们最平凡也最珍贵的日子。这份藏在琐事里的深情，就像冬日里的暖阳，永远温暖着彼此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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