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村的清晨总裹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像块半透明的纱,笼着村口那条蜿蜒的青溪河。河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岸边的芦苇丛沾着露水,风一吹,水珠就簌簌往下掉,砸在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苏念桃挑着两只木桶,踩着湿漉漉的田埂往河边走,粗布衣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细白却带着薄茧的胳膊——那是常年做家务、干农活磨出来的。
她走得很稳,脚步轻缓,却忍不住频频回头望一眼身后的村子。重生回来已有半个月,她总像活在梦里,生怕稍一恍惚,又回到前世那个被李家拖累、最后冻饿而死的寒冬。尤其是想到李壮,那个游手好闲、嗜赌如命的无赖,她心里就发紧——前世就是这个男人,后来借着“帮衬”的名义,哄骗她爹娘把她许配给了他弟弟,结果李家兄弟俩没一个靠谱,她嫁过去后,日子过得比黄连还苦。
“得赶紧打水回去,还要给娘煎药。”苏念桃低声嘀咕着,加快了脚步。她娘常年咳疾,前世就是因为没钱抓药,拖成了重病,最后撒手人寰。这一世,她偶然发现后山有处隐秘的灵泉,泉水不仅清甜,还带着奇特的滋养功效,用它煎药,娘的咳嗽竟好了大半。她还偷偷用灵泉泡了些草药,装在小瓷瓶里随身带着,想着或许能派上用场。
河边的石板被人踩得光滑,苏念桃放下水桶,弯腰去舀水。木桶刚碰到水面,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粗声粗气的咒骂:“妈的,晦气!输得精光!连个借钱的地方都没有!”
苏念桃的心猛地一沉,这声音……是李壮!她下意识地想躲,可转身时,李壮已经站到了她身后,满脸通红,眼神浑浊,一身酒气混着汗味,熏得人难受。他显然是刚从镇上的赌场回来,输了钱正一肚子火气。
“哟,这不是苏家的念桃妹子吗?”李壮眯着眼打量她,目光扫过她头上的头巾时,眼睛亮了亮。那是块藏青色的粗布头巾,边角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是她娘年轻时亲手绣的,也是家里为数不多的念想,苏念桃平日里总宝贝似的戴着。
“李大哥,你有事?”苏念桃强压着心底的恐惧,往后退了一步,手紧紧攥着水桶的提梁。
“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李壮搓着手,脚步往前挪了挪,语气里带着不怀好意,“念桃妹子,你这头巾挺好看啊,借哥用用?”
“不行!”苏念桃想也没想就拒绝,抬手护住头巾,“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不能借。”
“借?”李壮嗤笑一声,脸上的横肉挤在一起,“什么借不借的,哥拿它去当几个钱,等哥翻了本,加倍还你!”他说着,就伸出粗糙的大手,直往苏念桃头上抓去。
“你别过来!”苏念桃吓得往后一躲,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河里。她慌忙扶住身边的芦苇丛,木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刚舀的半桶水洒了一地。
李壮见状,更是得寸进尺,几步上前就抓住了头巾的一角,使劲往后拽:“小娘们,给脸不要脸!一块破头巾,哥要了是给你面子!”
“放开!你放开我!”苏念桃死死拽着头巾,眼泪都快急出来了。她的力气远不如李壮,头巾的布料被扯得紧紧的,勒得她头皮发疼。她知道,李壮一旦抢到手,肯定不会还回来,可这头巾是娘的遗物,她死也不能让他抢走!
两人拉扯间,李壮急了眼,抬手就想推苏念桃。苏念桃吓得闭上眼,只听见“扑通”一声,却没等来预想中的推力。她睁开眼,就看见李壮被人猛地踹了一脚,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湿泥里。
“谁他妈敢踹老子?!”李壮怒冲冲地抬头,刚想骂人,可看清眼前的人时,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脸上的凶气瞬间消了大半,只剩下忌惮。
苏念桃也愣住了,站在她面前的是个高大的男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旧军装,袖口挽着,露出结实的小臂,麦色的皮肤上有几道浅浅的疤痕。他身形挺拔,像棵笔直的白杨树,只是左腿站立时,似乎微微有些不稳,眉宇间带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凌厉和沉稳,眼神冷冽地扫过李壮,像淬了冰。
“光天化日,欺负一个姑娘家,算什么本事?”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像敲在石板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苏念桃的心猛地一跳——是他,陆沉渊!
前世,她也在这条河边被李壮欺负过,那时候陆沉渊也是这样突然出现,一声呵斥吓退了李壮。只是那时候,她刚失去爹娘,满心都是悲痛和惶恐,只匆匆说了句“谢谢”就跑了,后来才知道,这个男人是村里陆家的小子,在部队立过功,却因为腿伤退伍回了乡。
前世的她,被李家的甜言蜜语蒙了心,一门心思扑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从未想过要报答这位恩人。直到后来,她听说陆沉渊因为腿伤,找不到合适的活计,又被村里的闲言碎语编排,过得十分艰难,甚至在一次上山砍柴时,因为腿伤发作摔下了山坡,落下了终身残疾。那时候她自身难保,只能眼睁睁看着,满心都是愧疚。
这一世,她重生回来了,竟然又在同样的地方,被他救了一次。苏念桃看着陆沉渊的背影,眼眶微微发热,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庆幸,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悸动。
李壮从泥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却不敢再上前,只是梗着脖子嘟囔:“陆沉渊,这是我和苏家妹子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少多管闲事!”
“她不愿意,你强行抢夺,就是我的事。”陆沉渊往前站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将苏念桃护得严严实实,“现在,给我滚。”
那一个“滚”字,带着十足的压迫感,李壮打了个寒颤,看着陆沉渊冷冽的眼神,终究是怂了。他狠狠地瞪了苏念桃一眼,撂下一句“你给老子等着”,就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了,连地上的泥都没顾得上擦干净。
河边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河水潺潺流淌的声音。苏念桃看着李壮消失的方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她转过身,对着陆沉渊深深鞠了一躬:“陆大哥,谢谢你。”
陆沉渊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她被扯得有些变形的头巾上,又看了看地上打翻的水桶,语气缓和了些:“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苏念桃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桶里的水洒了,得重新打。”
她弯腰去捡水桶,手指刚碰到提梁,就想起了什么,悄悄摸了摸衣襟内侧——那里藏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瓶,正是她用灵泉泡的草药水。前世她听说,陆沉渊的腿伤是在部队执行任务时留下的,每逢阴雨天就疼得厉害,军医也没什么好办法。这灵泉的功效她是亲身体验过的,用它泡的草药,对旧伤肯定有好处。
要不要给他?苏念桃犹豫了一下。他们素不相识,贸然递药,会不会显得太突兀?可一想到前世他的遭遇,想到他刚才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她又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她咬了咬牙,趁着弯腰打水的动作,飞快地从衣襟里掏出瓷瓶,攥在手心。等她打好两桶水,直起身时,陆沉渊还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似乎是在等着确认她安全。
“陆大哥,”苏念桃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这个……你拿着。”
她将瓷瓶递了过去,瓷瓶不大,被她的小手紧紧攥着,瓶身上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
陆沉渊愣了愣,低头看向她手里的瓷瓶,又抬眼看了看她。这姑娘头埋得很低,能看到她泛红的耳尖,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着,模样有些局促,却又透着一股执拗。
“这是什么?”他没有立刻接,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
“是……是我用草药泡的水。”苏念桃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要被河水声淹没,“我听说……听说你腿不好,这个能治腿伤,你试试……”
她没敢说灵泉的事,只说是普通的草药水。她知道,灵泉是她最大的秘密,不能轻易告诉别人,否则可能会引来麻烦。
陆沉渊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的腿伤除了家里人,很少有人知道,村里偶尔有传言,也只是模糊地说他“在部队受了伤”,这姑娘怎么会知道他的腿伤需要治?而且,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能治腿伤的草药水?
他正想追问,却看见苏念桃像是怕他拒绝似的,把瓷瓶往他手里一塞,然后飞快地后退了一步,挑起地上的水桶,低着头说:“陆大哥,我……我该回家了,谢谢你今天帮我。”
说完,她不等陆沉渊回应,就挑着水桶,快步往村里走去。她的脚步有些慌乱,扁担在肩上轻轻晃动,水桶里的水溅出几滴,落在她的裤脚上,可她却不敢回头。
陆沉渊握着手里的瓷瓶,愣在原地。瓷瓶小巧精致,瓶口用软木塞塞着,能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香,还夹杂着一丝清冽的气息,不像普通的草药水那么刺鼻。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腿,裤腿下的膝盖处,似乎还能感觉到隐隐的酸胀——刚才为了踹开李壮,他稍微用了点力,旧伤又有点发作了。
他看着苏念桃匆匆离去的背影,那背影纤细却挺拔,消失在芦苇丛的尽头。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刚才她递药时泛红的耳尖,和那句带着羞涩又坚定的“能治腿伤”。
犹豫了一下,他终究没有把瓷瓶还回去,而是握紧了它,放进了自己军装的口袋里。口袋很深,瓷瓶被稳稳地装着,像是揣进了一份突如其来的、带着温度的心意。
他站在河边,又待了一会儿。薄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芦苇丛的缝隙照下来,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河水潺潺流淌,带着清晨的凉意,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香。
陆沉渊低头摸了摸口袋里的瓷瓶,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这个叫苏念桃的姑娘,他以前在村里见过几次,印象里是个安静内向的姑娘,今天却让他觉得有些不一样——她既有面对无赖时的怯懦,又有递药时的勇敢,像株看似柔弱却韧劲十足的野草。
他转身往村里走去,左腿的酸胀感还在,可口袋里的瓷瓶却像是带着一股暖意,缓缓蔓延开来。他想,或许,等晚上没人的时候,可以试试那药水。
而另一边,苏念桃挑着水回到家,放下扁担,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她靠在门框上,轻轻喘着气,想起刚才递药时陆沉渊疑惑的眼神,心里既紧张又有些期待。
“希望……希望能帮到他。”她低声说着,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头巾——幸好,没被李壮抢走。
她不知道的是,这一次河边的相遇,这一瓶带着灵泉气息的草药水,不仅让她和陆沉渊结下了最初的羁绊,也像一颗种子,在两人的心里悄悄埋下,终将在往后的岁月里,生根发芽,开出属于他们的花。
而李壮被陆沉渊教训了一顿,心里咽不下这口气,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苏念桃家的方向,眼神阴鸷。他既恨苏念桃“不识抬举”,更恨陆沉渊多管闲事。这份怨恨,像颗毒瘤,在他心里慢慢滋长,也为日后的风波,埋下了隐患。
青溪村的日子,看似平静,却因为这一场河边的惊变,悄然改变了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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