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庆功宴与祭奠
仗打完了，城占稳了，该抓的抓了，该关的关了，安民告示贴了，戒严令也实行了，府库的清点有了眉目，战俘的处理也有了章程，就连城里的百姓，也从最初的惊恐万状，变成了将信将疑的观望。睦州城这台被砸烂又勉强拼凑起来的机器，总算是在一片狼藉中，发出了嘎吱嘎吱、勉强能转动的声响。
到了这一步，方腊觉得，是时候做两件非常重要、关乎“人心”的大事了。一件，是让活着的弟兄们松快松快，把憋了许久的劲儿和功劳，好好说道说道，这叫庆功；另一件，是让死去的弟兄们入土为安，让活着的弟兄们记住他们的好，记住这胜利是拿什么换来的，这叫祭奠。这一喜一悲，一赏一哀，看似相反，实则一体，都是为了把大伙儿的心，更紧地捆到“天策府”这辆刚刚抢来的新战车上。
先说这庆功宴。
地点就设在原睦州府的校场上。这地方够大，能摆开场面。时间定在拿下睦州城后的第五天傍晚。为啥选这天？一来，城里的烂摊子总算收拾出个大概其，不至于吃着饭旁边还有溃兵打冷枪；二来，也让弟兄们紧绷了好几天的弦，稍微松一松。
好家伙，那场面！校场四周插满了火把，照得跟白天似的。正中间搭了个简易的木台子，算是主席台。下面呢，可没那么多讲究，按各营各队，席地而坐！面前摆的不是桌子，是临时征用（其实是没收了逃跑官员家的）的门板、卸下来的破门板，擦巴擦巴就当桌子了。桌上摆的吃食，也透着股子缴获来的豪横和行伍的粗糙：大盆大盆炖得烂熟的猪肉（主要是缴获官军来不及带走的活猪，还有城里富户“主动捐献”的），整只整只油光锃亮的肥鸡肥鸭，一筐筐刚出炉、管够管饱的白面馍馍、粟米饭，还有一坛坛刚从府库地窖里起出来的、贴着官印的老酒！
这伙食，对于平时啃干粮、喝稀粥的大头兵来说，简直就是过年！不，比过年还阔气！香气飘出来，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打滚。
方腊、庞万春、方百花、赵普、邵仙英等核心人物，坐在台上。方腊没穿盔甲，换了一身干净的青布箭衣，看着精神，也显得没那么大架子。他端起一个粗陶海碗，里面斟满了酒，站起来，环视着台下黑压压、眼巴巴望着他的将士们。
校场上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弟兄们！”方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这碗酒，我先敬你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带着伤疤却充满激动光芒的脸。
“打下了睦州！咱们天策府，算是真正在这两浙路，扎下了根，立住了旗！这头一功，是你们的！是你们用血，用命，从童贯、从王仁手里抢过来的！”
台下开始有了骚动，士兵们的胸膛不由自主地挺了起来。
“我方腊，记得！记得是哪些弟兄，第一个把云梯架上了睦州城头！记得是哪些弟兄，在巷子里跟官军白刃见红，没后退一步！记得是哪些弟兄，揪出了藏在百姓家里的溃兵痞子！这功劳，天策府上下，都记在心里！绝亏待不了大伙儿！”
这话说到心坎里了。当兵打仗，图啥？不就图个认可，图个前程吗？
“庞将军！”方腊看向庞万春。
庞万春会意，站起身，手里拿着一张长长的功劳簿，声如洪钟地开始念：“奉圣公令！犒赏三军，论功行赏！以下弟兄，攻城先登，血战有功，赏钱十贯，绢一匹，记大功一次！名单如下：先锋营什长李铁柱！陷阵营队正赵狗娃！……”
每念到一个名字，台下就爆发出一阵欢呼，被念到名字的士兵，脸红脖子粗地站起来，接受周围同伴羡慕又敬佩的目光和捶打，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赏钱和绢帛当场发放，沉甸甸的铜钱和光滑的绸缎拿到手里，那种实实在在的获得感，比什么空话都管用！
赏完个人，再赏集体。立功的营、队，额外加酒加肉，军官另有升迁。阵亡和重伤的弟兄，抚恤加倍，家人由天策府奉养！
赏罚分明，说到做到。校场上的气氛彻底沸腾了！士兵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划拳行令，吹嘘着自己的战功，发泄着积压已久的紧张和疲惫。笑声、喊声、歌声（虽然调子跑得没边）响成一片。这一刻，他们感觉所有的流血牺牲，都值了！跟着这样的主公，有奔头！
方腊看着台下欢腾的景象，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但他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这热闹和犒赏，是必须的，但还不够。
于是，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另一场仪式，在城北郊外一片新划出的空地上，肃穆地开始了。这是祭奠。
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飘香的酒肉。只有肃立无声的军队，和一片新垒起的坟茔。坟前立着一块巨大的木牌，上面用朱笔写着：“天策府征睦州阵亡将士之墓”。
气氛与昨日的欢腾截然不同。所有将士，包括方腊等人，全部身着素服（临时用白布条束臂），表情凝重。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和淡淡的香烛气息。
方腊站在坟前，手里没有酒碗，只有三炷清香。他对着坟茔，深深三鞠躬。身后，数千将士齐刷刷躬身，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股悲壮的力量。
“兄弟们，”方腊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痛惜，“我方腊，带你们出来出来了，却没能把你们都带回去……”
一句话，就让许多硬汉红了眼眶。昨日的狂欢犹在眼前，而长眠于此的战友，却再也吃不上一口肉，喝不上一口酒了。
“躺在这里的，有跟我从帮源洞杀出来的老弟兄，有在睦州城下新投靠的好汉子……你们的名字，或许不会被多少人记住，但你们的血，不会白流！你们用命换来的睦州城，会记得！天策府会记得！活着的弟兄们，都会记得！”
他逐一念出几个在攻城战中表现特别英勇、牺牲特别壮烈的军官和士卒的名字，讲述他们是如何奋战至最后一刻的。没有夸张的辞藻，只是平实的叙述，却更显真切感人。台下，开始有压抑的抽泣声响起。
“咱们的路，才刚起步。”方腊的目光扫过每一座新坟，也扫过眼前每一个活着的面孔，“前面，还有更多的硬仗要打，还有更多的城池要夺！童贯还在，赵官家还在，这吃人的世道，还没变！”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决绝的信念：“这些躺下的弟兄，是为啥死的？不是为了我方腊一个人！是为了咱们再也不用受贪官污吏的盘剥！是为了咱们的爹娘妻儿能吃饱穿暖！是为了有朝一日，咱们这些泥腿子，也能挺直腰杆做人！”
“他们走了，但咱们还得走下去！带着他们的那份，一起走下去！拿下杭州！拿下江宁！直到把这浑浊的天地，捅他个窟窿，换个清亮！”
“祭奠英灵！”方腊猛地将手中的香插入坟前泥土，厉声高呼。
“誓灭昏赵！”庞万春、方百花等将领齐声应和。
“誓灭昏赵！！”数千将士的怒吼汇成一股悲愤的洪流，直冲云霄，仿佛要将这清晨的薄雾都震散。这怒吼，是对逝者的承诺，也是对生者的鞭策。
悲喜交替，恩威并施。
庆功宴，让将士们尝到了胜利的甜头，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凝聚了现实的士气。祭奠仪式，则让大家记住了付出的代价，明确了战斗的意义，升华了精神的力量。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天策府这支军队的魂，被进一步淬炼和凝聚。他们不再仅仅是一群为了活命而造反的乌合之众，而是开始有了共同的目标、共同的记忆和共同的荣誉感。
当太阳完全升起，阳光洒在那片新坟和肃立的军队身上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悲伤与力量的气氛弥漫开来。活着的人，从死者那里汲取了继续前进的勇气；而死者，也通过这种庄严的仪式，在生者心中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庆功宴与祭奠，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共同铸就了天策府攻占睦州后，最坚实的精神基石。接下来的路，注定更加艰难，但这支经历了血火洗礼与灵魂涤荡的军队，已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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