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啦——”
裂帛般的撕纸声割破破庙死寂。
玄真子骤然睁眼,撞见那飘落的纸页上,竟是自己沉静的侧影。
而玉笋喉间涌上的黑血,将一切推向深渊。
那声“嘶啦”的裂帛之音,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猝然刺穿了破庙里粘稠的死寂。
玄真子盘膝而坐,本在强行凝神压制翻涌的杂念,试图在混乱中抓住一丝“清静经”的残影。这突如其来的尖锐声响,像一道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睁开了双眼!
深潭般的眼眸深处,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钉在了角落里那个蜷缩颤抖的身影上!
玉笋像被那目光实质性地烫伤,整个人剧烈地一抖!她手中紧紧攥着那张被撕下的画纸,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惊惶欲绝的惨白和一种被当场捉赃的巨大恐惧!她想将那该死的纸片揉碎、塞进嘴里、藏进地缝!但玄真子那骤然射来的、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让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手指僵硬得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
一阵穿堂的冷风,不知从哪个墙缝钻了进来,打着旋儿,带着腐朽的尘土气息,猛地拂过玉笋颤抖的手!
那张被撕下的薄薄画纸,竟从她僵硬冰冷的手指间滑脱!
像一片被狂风扯下的枯叶,打着转,轻飘飘地、带着某种宿命般的轨迹,朝着玄真子盘坐的方向,飘了过去!
“不——!”玉笋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破碎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绝望地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抓住那飘飞的纸片,却只抓到了一把冰冷的空气。
玄真子的视线,被那飘落的纸片牢牢攫住。
纸片翻飞着,最终,不偏不倚,落在了他盘坐的腿前,沾满灰尘的地面上。
昏暗中,破洞漏下的那缕惨淡天光,正好吝啬地洒落在那张粗糙的黄纸上。
纸上墨痕清晰可见。
那是一个道士的侧影。
线条不再扭曲,带着一种笨拙却认真的流畅。微微低垂的头颅,勾勒出专注的轮廓。道袍的褶皱简洁而清晰,不再是夸张的丑化。最刺目的,是那双眼睛——简单的几笔勾勒,却不再是冰冷嫌恶的三角眼。那微微垂下的眼睫,在眼下投下的一小片阴影……竟透出一种玄真子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沉静的……柔和?
背景是模糊的石墙,墙角几根象征性的小草。
没有文字,没有怨毒的标注。只有这一幅安静的、带着一丝……难以言喻温度的侧影速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玄真子盘坐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只有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骤然掀起了灭顶的风暴!
这……是什么?
这画上的人……是谁?
那专注的神情,那沉静的眼神,那……那荒谬的“柔和”……绝不可能是他!他玄真子,青云观年轻一辈的翘楚,向来克己复礼,心如止水,眼神只有对秩序的审视和对纷扰的漠然!何曾有过这种……这种……
一股强烈的、荒谬绝伦的恶心感和被亵渎的滔天怒意,如同火山熔岩,轰然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理智堤坝!他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这妖女!竟敢如此扭曲他的形象!用这种……这种令人作呕的笔触来羞辱他!之前的丑化是明刀明枪的憎恨,尚可理解,可这幅画……这幅画里透出的那点似是而非的“温度”,简直比最恶毒的诅咒还要让他道心崩裂!
“你……!”玄真子猛地抬起头,那双刚刚还因画纸而掀起风暴的眼眸,此刻已彻底被冰冷的杀意和狂暴的怒火所吞噬!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毁灭一切的森寒,死死钉在玉笋惨无人色的脸上!他从未如此刻般想要彻底碾碎一个人!
然而,就在他杀意勃发、即将厉声呵斥的瞬间——
蜷缩在角落里的玉笋,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她像是被无形的巨力扼住了喉咙,原本因恐惧而圆睁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大,眼珠痛苦地向上翻起,露出大片骇人的眼白!她那只刚刚徒劳抓向画纸的手,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呃……嗬嗬……” 破碎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从她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紧接着,一股粘稠的、带着浓烈腥气的暗红色液体,猛地从她死死捂住的口中喷涌而出!
“噗——!”
黑红的血沫,如同妖异的花朵,瞬间在她灰扑扑的僧衣前襟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污迹!浓烈的铁锈味混合着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腥,猛地在这狭小的破庙里弥漫开来!
玉笋的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她蜷缩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更多黑红的血沫从口鼻中不受控制地涌出,染红了地面干枯的稻草和尘土。她的手指死死抠着地面,指甲在泥地上划出几道深深的、绝望的痕迹。
那双因痛苦和窒息而翻白的眼睛,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却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惊愕和茫然,仿佛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惨烈至极的变故,如同兜头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玄真子刚刚燃起的滔天怒火!
他眼中那毁灭一切的杀意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惊骇所取代!他看着地上那个瞬间被死亡阴影笼罩、痛苦抽搐的身影,看着那刺目的黑红血污,大脑一片空白!
画纸上那荒谬的“柔和”侧影,玉笋眼中那惊惶欲绝的恐惧,还有此刻这喷涌的黑血和濒死的痉挛……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在他脑中疯狂冲撞!
怎么回事?!中毒?!什么时候?!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混乱的思绪!玄真子猛地从盘坐中弹起,一个箭步冲到玉笋身边!他甚至来不及思考“男女大防”,也顾不得地上那幅让他道心崩裂的破画!他蹲下身,动作带着从未有过的仓皇,一把抓住玉笋冰冷颤抖的手腕!
入手是刺骨的冰凉,脉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在毒性的刺激下狂乱地搏动着!
“玉笋!” 玄真子低吼一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嘶哑和惊惶。他迅速并指,试图点向她颈侧和胸口的几处大穴,想要强行护住心脉,压制毒性蔓延!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及她冰冷皮肤的瞬间——
“呵……呵呵……”
一阵极其轻微、带着孩童般天真、却又冰冷得如同毒蛇吐信的笑声,突兀地在破庙门口响起!
玄真子的动作猛地僵住!点穴的手指停在半空,距离玉笋的皮肤不过一寸!他霍然转头!
破庙那扇歪斜腐朽的门框阴影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倚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静心!
她身上还穿着慈航庵的僧衣,只是沾满了草屑和泥点。那张圆润的小脸上,此刻却挂着一个与她年龄气质截然不符的、甜美又残忍的笑容。她歪着头,双手背在身后,一双黑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庙内这惨烈的一幕,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好戏。
“玄真子道长,”静心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山涧清泉,吐出的字眼却淬满了剧毒,“别白费力气啦。师父给的‘三日断’,可是没有解药的哦。”她轻快地晃了晃脑袋,目光扫过地上痛苦抽搐、口鼻溢血的玉笋,又落到玄真子铁青惊骇的脸上,笑容愈发甜美,“算算时辰,正好是师父说的‘三日断’之期呢。师姐她呀,时辰到啦!”
“三日断”!
慧明师太!
玄真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死死盯着门口那个如同鬼魅般出现的静心,看着那张天真面孔上露出的、如同毒蛇般冰冷的笑容,再看看地上生命正飞速流逝的玉笋……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
那老尼婆!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玉笋活着下山!所谓的“还俗”,所谓的“再无干系”,都只是幌子!她早就布下了这致命的毒局!静心,就是她埋下的、最后的杀招!而自己……竟然成了这毒局推波助澜的棋子!他将玉笋背下山,带她进入这废弃的破庙……简直就是亲手将她送到了死地门口!
巨大的震惊、被愚弄的狂怒、以及对地上那生命即将消逝的……某种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狂暴的飓风,瞬间席卷了他!道心深处那道巨大的裂痕,在“三日断”的致命宣告下,如同遭受了最后一击,轰然崩塌!
“你……你们……”玄真子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他缓缓站起身,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冰冷的秩序,而是濒临疯狂的、毁灭一切的狂暴!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死死锁定了门口笑容甜美的静心!
静心被他那如同实质的杀意目光刺得微微一滞,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反而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挑衅。她背着的手,似乎悄悄握紧了什么东西。
“哎呀,道长好可怕的眼神呢。”静心故作害怕地拍了拍胸口,眼神却瞟向地上气息奄奄的玉笋,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不过,您与其在这儿发狠,不如……好好陪师姐走完这最后一段路?毕竟……”她拖长了语调,意有所指,“她画您的时候,可是很‘用心’呢。”
最后那句话,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玄真子混乱不堪的心绪!他猛地转头,目光再次扫过地上那幅沾了点点黑血的、画着他“柔和”侧影的残破画纸!
画纸!毒发!静心!三日断!
玉笋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如同漏气般的、痛苦的嗬嗬声,身体猛地向上弓起,随即又软软地瘫了下去,抽搐的幅度越来越小,口鼻中涌出的黑血也渐渐变得粘稠、缓慢。那双涣散的瞳孔,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对这人世的茫然和……对眼前这个道士最后一丝影像的定格?
玄真子僵在原地,如同被万载玄冰封冻。一边是门口笑容甜美、如同毒蛇的静心,一边是地上生命之火即将熄灭、曾用扭曲画笔“描绘”过他的玉笋。道心彻底崩碎的废墟之上,只剩下冰冷刺骨的杀意和一种……足以吞噬一切的、名为“三日断”的绝望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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