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明密信里破译出的藏头信息，像在乌漆麻黑的棋局里放下了颗关键的棋子，给黎鹤他们指了条虽险却清楚的反击道儿。
正当他们紧赶慢赶地开始琢磨咋潜入花国文化档案馆的当口，外头的压力用最横、最不容商量的法子，猛地顶到了天灵盖。
那只金属信鸽翅膀上刻着花国文化部的缩写‘hGwL’，爪子绑着细铁链，钉木桩子时铁链崩得笔直，‘咄’的脆响震得木桩上的傩面木牌直晃。
金属管是冷硬的不锈钢，管身刻的徽记边缘磨得发亮，管底还烙着行小字：‘非授权拆启者，以妨碍公务论’，这哪是送信，是把‘威胁’钉在了巫族的眼皮子底下，连拆都得看他们的脸色。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抓住了所有人。黎鹤沉着脸，上前取下金属管，拧开盖儿，倒出一卷用顶好丝绸写的文书。丝绸滑溜溜软乎乎，可上头的字儿却像刀子刻的，带着股居高临下的冰碴子味儿。
这不是私底下的信，是份话赶话贼狠、盖着花国文化部和外务部俩大印的——官家最后通牒。
文书拿鼻孔看人的腔调，又说了遍花国对’傩戏’有’没得争的主权’和’独一份的正经解释权’，骂巫族’死脑筋’、’回回暴力拦着国际文化交流’、“那做派已经成了地方文化安全的顶大威胁”。
接着，话头子直接捅到了心窝子：
“……瞅着巫族那边不配合还敌对的劲儿，花国政府现在下最后通牒：限你们在申遗公示期完事儿前，明打明地宣布扔掉对所谓‘傩戏’的所有权主张，全盘接受花国在傩戏保护、发展和解释上的领头地位，并交出所有相关老物件古书《傩骨秘录》和傩神骨，由花国专家‘妥帖保管’加‘专业研究’。”
“……要是应了，花国可以考虑给巫族个‘非物质文化遗产一块儿传的群伙’名头，并准你们在划好的地界里，表演经过花国审核通过的傩戏内容。”
“……要是到期了还死扛……”文书的字眼在这儿变得忒冷忒尖，“……花国政府就只能采取所有该用的法子，来彻底了结这场文化杠头，维护地方文化秩序的稳当。所有后果，巫族自个儿兜着。”
“所有该用的法子”。
这五个字后头藏的血腥和毁灭味儿，让所有听见文书内容的族人都脊梁骨发凉。
这不再是泼脏水，不再是暗地里捣鼓鬼疫。 这是明晃晃的、仗着国家机器撑腰的最后吓唬。
限期低头。不然，毁家灭族的打击指定砸下来。
广场上死静。刚才因为破译密信烧起来的丁点盼头火苗，好像叫这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只剩扎骨头缝的冷和憋死人的压得慌。
“欺负人没够！”老艺人气得浑身哆嗦，手里的拐棍，是用三十年前祭傩的老鼓槌改的，木头里还嵌着当年敲鼓的铜钉，使劲杵地，铜钉磕得硬地冒火星，震得他虎口发麻；拐棍上挂的小傩铃叮铃乱响，铃舌撞在铃壁上，发出的声儿都发颤。
他怀里揣的旧傩谱滑出来，页角被风刮得乱翻，正好停在‘护骨’那一页，他伸手按住谱子，指节发白：“这是咱的根！凭啥给他们！”
“凭啥！那是咱的东西！”有年轻队员眼珠子通红地低吼。 可更多的，是没声儿的怕和绝望。对着一个国家的最后通牒，那种庞大的、没法拧着来的压力，足够压碎平常人的心气儿。
黎鹤攥着丝绸通牒，掌纹里还留着上次拓密信磨的茧子，丝绸边儿蹭过茧子上的小裂口，渗了点血珠也没察觉；指关节因为太用力，上次打邪祟时被抓的旧伤泛了白，痂皮都快裂开。
丝绸滑溜溜的，却像块烧红的铁，攥得越紧，越觉得掌心发疼，不是硌的疼，是看着‘交出傩神骨’那行字，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疼。
他觉得心口窝有股火在烧，喉结上下滚了两滚，狠狠咽了口唾沫才把火压下去，连牙根都咬得发紧。他知道，这会儿任着性子来屁用没有。
他抬起头，眼光扫过一张张慌的、怒的、没招儿的脸，声儿异乎寻常地冷静，甚至带着点冰碴子似的嘲弄：
“大伙儿都听见了？他们总算不装相了。”
他扬起手里的通牒，丝绸边角扫过脸颊，凉得像冰，他却没躲，反而扬得更高，让在场的族人都看清上头盖的红印：“不再扯啥文化交流，不再摆啥指导架势！他们要的，就是明抢！抢咱的傩神骨、抢咱的《傩骨秘录》、抢咱为啥是巫族的根！”
他的话像快刀，唰地刮开了对方那层假脸皮。
“他们为啥卡着申遗公示期给期限？”黎鹤从怀里摸出拓着密信的宣纸，上面标着‘档案馆藏假谱’的路线图还清晰，他指着路线末端的‘申遗材料库’记号：“祖明早告诉咱，他们的假谱原件就藏在这儿！现在离朔月夜只剩二十天，国际委员会要开始核验材料了，他们怕咱拿到假谱捅出去，怕谎话漏兜！所以才急着逼咱服软，甚至灭了咱！”
他把宣纸拍在木桩上，“这通牒不是凶，是虚！是怕咱戳穿他们的假！他们知道一旦国际委员会往深里查，他们的谎话就可能漏兜！所以他们得在那之前，逼咱服软，或者……彻底灭了咱，造成既成事实！”
他的掰扯，像在黑屋子里投了道光，让大伙儿明白了这最后通牒后头的虚和急。
“这封通牒，不是没活路的绝笔！”黎鹤的声儿猛地一扬，带着不容商量的狠劲，“是开打的告知书！它告诉咱，敌人已经亮出了底牌，他们最后的疯劲儿，要来了！”
“而咱……”黎鹤看向沈傩时，正撞见她抬手摸了摸心口的傩形玉佩，玉佩泛着淡金微光，和傩神骨的光气隐隐呼应；她脚底下踩着的，正是刚才被风吹到脚边的通牒边角，没让那‘交出傩神骨’的字再露出来。
见黎鹤看过来，祂微微点头，金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光，不是命令，是‘你说的对，咱一起扛’的意思；
甚至往黎鹤身边挪了半步，后背离他更近了点，这是巫族‘背靠背’守阵的姿势，是把自己的侧后方，交给了并肩的人。
他没说“咱投降”，也没空喊“咱不怕”。 他把这天大的外边压力，巧劲儿转成了背水一战的动员令。
通牒的限期，和祖明情报里的截止日对上了号。 这不再是远天的吓唬，是眼前就要开打的倒计时。
压力顶到了头，可也彻底绝了所有幻想和退路。
要么，在低头里死绝。 要么，在死磕里挣出条活路。
黎鹤把手里的丝绸通牒随手撂在地上，好像那只是张废纸。
“时候不多了。”他看向沈傩、老艺人和几个守傩队核心，语气静得像水，“照原样打算，加紧备着。”
没慌神，没吵吵。 一种顶到头的压力，反倒催出了顶到头的冷静和狠心。
花国的最后通牒，吹响了最后决战的头一声。如同一声刺耳的号角， 吹响了最终决战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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