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分两路的法子一定下来，聚居地的气氛就像拉满了的弓弦，紧巴巴的却目标清楚。沈傩和老艺人开始玩命加固防守，调派人手，整个聚居地像只缩起脖子、亮出浑身刺的刺猬，漫着一股子悲壮的死守味儿。
而另一边，黎鹤的活儿更细更悬——他得从守傩队里，挑出能跟他钻到花国都城、干那件几乎没影儿任务的队员。
这不是比谁膀子粗。摸进敌国心窝子，要的不光是敢拼命的胆，更得是机灵脑瓜、冷静应变、特别的能耐，还有……少不了的一点运气。
他没搞大张旗鼓的选拔，就自个儿拿着守傩队的花名册，在练功场边上、巡逻空当、甚至吃饭的棚子里，闷声不响地瞅了整整一天。他瞅每个人的性子、习惯、言谈举止，特别是碰上突发事儿时的反应。
夜深了，他独个儿坐在油灯底下，指尖先蹭过名册上“岩峰”的名字，想起白天瞅见岩峰钻柴草垛时，连最窄的缝都能缩着身子过，还没蹭破衣裳，才圈上名字，标“手脚利索、会探路”；
又停在“阿雅”那行，摸了摸兜里阿雅昨天递的巡逻路线布片，圈完标’记性好、能记路’；最后圈“云舟”时，想起他总摸脖子上的银锁，听说是花国娘给的，标上’懂花国话、能搭话’。
第二天一大早，他把这几个人单独喊到了傩神祠后头一处僻静地儿。算上他自己，整五个。
被叫来的四个人你瞅我我瞅你，脸上都带着迷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巴。他们都晓得最近的局面，也知道黎鹤在张罗一件悬乎得要命的任务。
黎鹤没绕弯子，眼光扫过四张年轻却已经吃了不少苦头的脸，开门见山：
“叫你们来，是因为有桩活儿，得离开聚居地，摸进花国都城。九死一生。眼下，乐意去的，往前一步。不乐意的，绝不强求，立马回去，守好家同样是顶要紧的事。”
空气像冻住了似的。
岩峰头一个踏前一步，攥着腰里那根磨得发亮的短棍，棍头还沾着点柴草屑，他抬手把棍递到黎鹤跟前晃了晃，眼神亮得很：“少族长，我去！上次练钻后山最窄的柴草垛，我比谁都快，还没蹭破衣裳！”
他拍膝盖时，裤腿磨毛边下露出来块小疤，又补了句：“就算钻窄缝、钻管道，我也能悄没声儿的！”
“横扫式我也熟，真遇着人，能边打边溜，探道放哨的活儿我扛得住！”
紧跟着，阿雅从兜里掏出块绣着小格子的粗布片，她记东西的专属小本，布片上用炭笔写着昨天巡逻的路线记号，连‘第三个树桩歪向左’都标得清，捏在手里站出来：
“我去。上次您让背祖明密信的路线，我闭着眼能画出来，连密信上第几个顿点对应哪个拐角都没漏。”她指尖点了点布片上的小格子，“到了都城，我能记死每条道、每个门的位置，还能瞅见别人漏的细节——比如哪扇门的锁是新换的、哪块砖颜色不一样。”
石磊攥紧拳头，掌心练劈山式磨出的老茧，比别人厚两倍，边缘还沾着点练砸木桩的木屑，指节发白：
“我去！我能扛装工具的大布包，上次扛着三十斤的傩具跑了三里地没歇，遇着门挡路，我用劈山劲砸开；真要撤，我站最后头，上次打变异鬼疫，我就替阿强挡过爪子，皮糙肉厚扛揍！”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你们带证据跑，我替你们拦着人！”
云舟摸了摸脖子上挂的小银锁，他娘是花国人，走之前给的，锁上刻着花国字‘安’，眉头皱了皱，他打架确实弱，可手还是慢慢攥紧了银锁：“我去。我娘教我的花国话，能问个路、买东西，还能听他们闲聊，比如警卫换岗的时间、档案馆的门往哪开。”
他抬头看向黎鹤，声儿虽小却稳：“真遇着盘问，我能搭话圆过去，总比你们开口就露馅强……就算打不过，我也能记着他们说的话，回来告诉你们。”
黎鹤看着眼前这四人，心里稍微落了点底。这基本合他的预想：一个利索的行动派岩峰，一个活地图加记录员阿雅，一个猛烈的护卫加冲锋手石磊，一个少不了的翻译加沟通的云舟。再加上他自己当拿主意的和对祖明密信最门儿清的人，一支小而精悍的团队算有了雏形。
“好。”黎鹤重重点头，“既然都乐意，那打这会儿起，咱就是一个疙瘩。岩峰，你负责探道儿和放哨；阿雅，你负责记死所有信儿和路线；石磊，你负责背必需的家伙事儿和必要时候硬闯；云舟，你负责听声儿和搭话。”
他做了初步的分派，让每人都晓得自个儿该干啥。
“可咱对付的，不是山沟里的野物，是花国的兵和警卫。”黎鹤语气严肃得吓人，“所以，光有分工不够，咱得练配合，更得会装相。”
他拿出几套早备好的、从外面换来的、有点旧却样式普通的花国老百姓衣裳。
“换上。打现在起，忘了你们是巫族战士。学他们那样走路，那样说话，那样瞅人。”黎鹤自己先抓起一套衣裳，“特别是你，云舟，你得教咱点最基础的花国日常话和忌讳，至少不能一开口就露馅。”
接下来的工夫，这片僻静空地成了个奇怪的“学堂”。五人换上外族的行头，浑身不得劲，却硬逼着自个儿适应。
换衣裳时，岩峰的花国褂子袖口磨破了个洞，他总用这只手抓短棍，磨破也没在意，甩着胳膊继续学步态。阿雅悄悄从兜里掏出针线，线是从自己记路线的布片上拆的，颜色跟褂子近，趁休息时拽过岩峰的胳膊，让他抬着手别乱动：
“你这袖口磨破了，抓短棍时容易勾着线，我给你补得实点。”缝的时候特意把针脚藏在袖口内侧，补完还捏着袖口晃了晃，怕硌着岩峰抓短棍的手。
云舟教话时，先教‘请问档案馆怎么走’‘谢谢’这类实用词，纠正黎鹤说‘花国话’时‘巫族腔调’，让他把‘啥’改成‘什么’；
岩峰学花国人步态总顺拐，石磊就站在他对面，拽着他的胳膊帮他调整；阿雅拿炭笔在布片上记：“岩峰走路时别甩胳膊；石磊别老攥拳头；少族长说话要慢半拍”，记完还递给每个人看，让他们照着改。
黎鹤看着队员们笨拙却认真的样儿，知道前头道儿长，坑坑洼洼。
可他手里，总算有了一张牌，一支虽然嫩生、却目标明确的尖刀小队。
他们的活儿，直接牵着整个族群的生死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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