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鹤带着一身尘土和一颗发冷的心冲回聚居地时,太阳已经西斜。祠堂前的广场上,气氛比之前更僵。
跟着沈傩去追邪气源头的那几个族人已经回来了,个个脸色惨白得像纸,嘴唇发颤时牙都在抖,有个汉子裤脚刮破了,沾着带泥的草屑,手还死死攥着衣角,被围着问时,支支吾吾,话里都裹着哭腔,眼神飘向祠堂,话都说不利索,只反复念叨“傩神大人让我们先回……那地方太邪,不敢多待。”
显然,沈傩的追踪并不顺利,甚至可能碰上了什么极棘手或恐怖的事,把这些胆大的猎手都吓破了胆。
黎鹤的心沉了下去。他顾不上细问,目光急扫,却不见沈傩的身影。
“沈傩大人呢?”他抓住一个刚从山上下来的族人急声问。
那族人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指了指祠堂:“大人……大人一回来就进祠里了,没让我们跟着……”
黎鹤松开他,转身就要往祠堂冲,却被巫诚拦住了。老人脸上忧色更重,低声道:“少族长,傩神大人回来时脸色很不好看,周身的气息……冷得吓人。怕是……”
黎鹤明白巫诚的担心。沈傩本就神力流失,追踪邪源肯定消耗巨大,这会儿恐怕更需要静修恢复。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沈傩那边情况不明,但他自己这里,却握着可能极关键的线索!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立刻冲进祠堂的冲动,转而把巫诚和几位核心的老艺人拉到一边,又快又清楚地把在黑云村的发现说了一遍——花国货郎、可疑的香包、几乎覆盖所有感染者的诡异巧合。
几位老人的脸瞬间变得极难看。
“花国!果然是他们在搞鬼!”一个脾气火爆的老艺人咬着牙捶了下手心。
“那些天杀的货郎!前些日子确实在附近几个村子转悠!”另一个老人回忆道,“我还以为是普通走商的,没想到……”
“香包……对!是有这么回事!”巫诚猛地想起来,“前几天还有人送了我老伴一个,说是能安神!幸亏她觉得味道太冲,扔角落里没再用!”
线索彻底串起来了,指向一个让人脊背发凉的阴谋。
“必须找到那些货郎!”黎鹤斩钉截铁,“找到他们,就能拿到证据!就能知道他们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可是,去哪儿找?那些货郎行踪不定,恐怕早走了。
就在众人发愁的时候,一个在聚居地外围巡逻的年轻族人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少族长!诚伯!我们在后山坳那边发现个鬼鬼祟祟的家伙!看打扮不像咱们的人,扭伤了脚躲在山洞里,身边还有没卖完的杂货!”
黎鹤眼中精光一闪:“带我去!”
后山坳一个窄小潮湿的山洞里,火把的光照出一个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身影。那人穿着明显和巫族不同的、带艳俗刺绣的粗布衣服,身边散着个破旧背篓,里面是些颜色扎眼的廉价丝线、木梳和几个绣着蹩脚花纹的香包。
看到黎鹤等人举着火把进来,火光映着他们压不住的怒意,那人‘嗷’地缩了下脖子,脸瞬间白到耳根,想往后蹭却忘了脚伤,一动就疼得‘嘶’出声,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滴。
“你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黎鹤上前一步,声音冷冽,目光像刀一样刮过那人身边的货,尤其是在那几个香包上停了一会儿。
“我……我就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卖点小玩意儿糊口……好汉饶命,饶命啊!”那人带着浓重的、和花国接壤地区的口音,连连作揖求饶,眼神躲闪。
“走街串巷?”黎鹤冷笑一声,捡起一个香包,在手里掂了掂,“走到黑云村去了?这香包,也是你卖的?”
那货郎看到香包,眼神明显慌了一下,强笑道:“是……是啊,大人,就是点普通香草,驱蚊的,不值几个钱……”
“驱蚊?”黎鹤猛地将香包凑到他鼻子底下,厉声喝道,“那为什么买了你香包的人,全都中了邪,变成半死不活的怪物了?”
这一声喝问像雷劈一样,那货郎吓得浑身一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干净,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了:“中……中邪?不……不可能!那官爷明明说只是……只是让人没精神几天……怎么会……”
话刚落音,他的脸‘唰’地白透了,眼睛瞪得溜圆,喉结猛地滚了一下,像卡住了没说完的话,才猛地抬手捂住嘴,指缝里还漏着‘官爷’两个字的气音,脸上的惊恐像水漫上来似的,连手都跟着抖。
“官爷?”黎鹤精准地抓住了这个词,逼视着他,“哪个官爷?花国的官爷?他让你来干什么?说!”
货郎吓得魂都没了,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磕磕巴巴地交代:“是……是花国文化司的一个小官……他……他找到我们这些经常往这边跑的货郎,给了我们这些香包,还有……还有一点钱,让我们……让我们尽量把这些香包卖给巫族的人,特别是住在边境村子里的……”
“他说……他说这只是一点小手段,让巫族的人没精力捣乱,方便他们……他们申遗……我真不知道会让人中邪啊!我真的不知道!”货郎哭喊着,几乎要瘫在地上。
黎鹤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
文化司!申遗!果然是他们!为了抢傩文化的名号,居然用邪术害人!散播邪气,残害生灵!
“香包里到底是什么?”黎鹤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抖。
“就……就是一些粉末……官爷给的……说是特制的安神药粉……”货郎颤抖着指向背篓里剩下的几个香包。
黎鹤一把抓过那几个香包,毫不犹豫地撕开其中一个!
一股更烈的味道猛地冲出来——刺鼻的冲劲里裹着怪异甜香,还混着黑云村那股熟悉的腐败味,呛得人嗓子发紧。灰色粉末洒在地上,里面藏着的黑色小粒像细小的虫卵,闪着淡绿色幽光,刚碰空气就微微蠕动,散出的气息和黑云村感染者身上的黑雾一模一样!
就算没有任何超自然感知力,黎鹤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些黑色小粒散发出的阴冷、污秽的气息,和他在黑云村感受到的、从感染者身上散出的黑雾一模一样!
证据确凿!
黎鹤死死攥着破香包,指节捏得发白,掌心被布袋边缘硌到之前抠手机残骸的旧伤,疼得钻心,却比不过心里烧的怒。那些灰色粉末沾在手上,凉得像冰,混着黑粒的污秽气息,顺着指缝往毛孔里钻,让他胃里一阵翻腾,愤怒却烧得更旺。他猛地转身,对身后同样愤怒不已的族人吼道:“看住他!等沈傩大人发落!”
说完,他攥着破香包转身就冲——香包的碎布蹭着掌心,粉末和黑粒沾在指腹,像握着块烧红的炭,烫得慌却不敢撒手。他踩着后山的碎石路,连被石头绊了一下都没停,不顾一切地往傩神祠冲。
这一次,他必须立刻见到沈傩。
他猛地撞开祠堂木门,‘吱呀’一声撞在墙上,带起的风卷着香灰扑在脸上。他顾不上擦,攥着香包就往冰棺方向冲。
祠里光线昏暗,沈傩盘坐在冰棺旁,周身的金光比之前更暗,连冰棺的裂痕都泛着冷光。
听到动静,他没立刻睁眼,覆着金甲的手指先极轻地蜷了下,像提前感知到污秽气息,只肩线动了动,等黎鹤冲到跟前,才慢慢睁眼,熔金的眸子先落在破香包上,再抬眼看向黎鹤,眼里的冰冷里,已经藏着一丝未发的怒意。
不用黎鹤多说,沈傩的目光已经定住了。
黎鹤把香包递上前,声音因愤怒和急切而沙哑:“是花国!他们派货郎散播这个!那些粉末里的黑东西,就是‘鬼疫’的源头!”
沈傩伸出手,指尖并没碰粉末,只是虚悬在上方。那细微的黑色小粒好像受到刺激似的,竟然微微蠕动起来,散发出更浓的污秽气息。
下一刻,沈傩指尖一缕极微弱的金光一闪而过。
嗤!
那几粒黑色小粒瞬间化成一缕黑烟,彻底没了,只留下那让人恶心的甜腥味。
沈傩收回手,指尖的金光彻底敛去,抬眼看向黎鹤——熔金的眸子里没了之前的冰冷,只剩一片冰封的杀意,连声音都冷得像淬了冰:“现在,你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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