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气氛并未因沈傩的离去而缓和,反而被一种更令人不安的新沉寂取代。黎鹤还沉浸在巫诚那个关于“根”的故事与手机被毁的恼怒交织的情绪里,一阵‘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撞过来,直接砸破了广场上那点残余的、憋闷的宁静。
“少族长!诚伯!不好了!”
一个年轻族人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血色尽失,嘴唇都泛着白,手里死死攥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皱得像反复揉过的废纸,边角磨得起毛,沾着几点泥印,还洇着没干透的汗渍,显然是揣在怀里跑了一路。
“慌什么!慢慢说!”巫诚强稳住晃悠的身子,呵斥了一句,可苍老的嗓音发颤,那点紧绷藏都藏不住——今天的变故早把他的镇定磨没了,从沈傩苏醒到冰棺开裂,变故实在太多。
那年轻人跑到近前,撑着膝盖大口喘气,举起手里的信:“是、是明叔……祖明执事……他、他不见了!屋里翻得乱七八糟,就留下这个!”
“祖明?”黎鹤一愣。那位负责掌管傩戏典籍、总是沉默寡言、对着残破傩谱一坐就是一天的执事?他能出什么事?
巫诚的脸色瞬间变了,一把夺过那封信,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急切地撕开封口,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信纸是那种最便宜的毛边纸,字迹是用老式钢笔写的,墨水洇开了一些,显得有些潦草,甚至狼狈,与祖明平日里一丝不苟的作风大相径庭。
巫诚的目光顺着信纸急扫,扫到‘巫族已腐朽’时,脸色先白了一分;落到‘花国申遗’四字上,嘴角猛地抽了下;等触到‘吾将行吾之道’,手里的信纸突然抖起来——指节泛白,连胳膊都跟着颤,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嗬’地闷响一声,像是被什么堵住,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诚伯?上面说什么?”黎鹤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忍不住追问。
巫诚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踉跄一步,枯瘦的手下意识抓了下身边的石栏,还是险些摔倒。黎鹤赶紧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老人抬起头,眼中全是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痛楚。他将信纸塞给黎鹤,声音破碎不堪:“你、你自己看……”
黎鹤接过信纸,低头看去。
开篇便是劈头盖脸的控诉,字字如刀,充满了积压已久的愤懑:
「吾已离去,不必寻我。 巫族已腐朽!守着几卷破皮、几套陈旧舞步,便自以为高人一等?可笑!闭塞、自大、不思进取!尔等可知山外世界早已天翻地覆?尔等可知傩戏在其他地方已被发扬光大,备受追捧? 尔等宁愿让瑰宝在尘埃里发霉,也不愿让它焕发新生?既如此,此地不留人!」
看到这里,黎鹤的心‘咯噔’一下往下沉——叛逃?是那个对着残破傩谱能坐一天、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祖明?他竟然会选这种最绝的方式?而且这字里行间的指责,虽然尖锐,却莫名戳中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他早就觉得,族里确实太过封闭,守着残破的傩谱和老傩具,连山外开发商的红圈都挡不住。
然而,信的内容到此陡然一转,笔迹似乎更加急促用力,墨点甩开,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然,吾并非投向他处繁华。 花国申遗之举,其心可诛!彼等所要,非傩戏之形,乃欲彻底抹去巫族印记,窃我文化之魂,断我传承之根!其行卑劣,甚于巧取豪夺! 若留于此地,吾无力阻止,亦不忍亲眼见之。 道不同,不相为谋。吾将行吾之道,以吾之法,护吾真正之所护。 勿念,亦勿寻。」
信在这里戛然而止,没有落款。
黎鹤愣住了。
前半段还在骂巫族‘守着破皮不思进取’,字里行间全是往外跑的决绝;后半段却突然咬着‘花国窃魂断根’,急着说要‘护吾之所护’——这根本是两口气!笔迹都变了,前半段潦草是愤懑,后半段急促得像是在赶时间,连墨点都甩在了纸上,完全不像一个人写的。倒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激烈地撕扯,最终一同倾泻在了纸上。
“叛徒……这个叛徒!”旁边一个跟过来的老艺人气得浑身发抖,跺着脚骂道,手里的拐杖都快攥断了,“他还有脸说守护?偷了东西逃跑,还敢大放厥词!”
“偷东西?”黎鹤猛地抬头。
巫诚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声音嘶哑:“守傩人刚才清点祠堂的秘录柜——《傩骨秘录》没了!那是记载傩神起源、连沈傩大人都没见过的孤本残卷,一直锁在祖明掌管的暗格里,只有他有钥匙……”
《傩骨秘录》?黎鹤想起沈傩在祠堂里看到残谱时的震怒。连基础的舞步谱都残破不堪,那记载着起源的秘录何其珍贵?!
祖明带走了它?一边说着要守护,一边却偷走了最珍贵的传承之物?
巨大的矛盾感裹挟着被骗的愤怒,瞬间淹没了黎鹤。刚刚因信前半部分而产生的一丝微妙共鸣,顷刻粉碎。所以,那些所谓“行吾之道”、“护吾之所护”,都只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掩盖他窃宝投敌的行径?
“这个两面三刀的混蛋!”黎鹤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拳头攥得比刚才手机被砸时还紧,手心的指甲印又被抠得发疼。比起单纯的背叛,这种又当又立的行为更让人作呕。
族人们围拢过来,传阅着那封信,惊疑、愤怒、不解、失望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交织成一张困惑的网。
没有人能看懂祖明。
也没有人注意到,黎鹤在愤怒之余,指尖无意识地蹭过信纸边缘的毛边,目光又落了回去,死死盯着‘抹去巫族印记’‘断我传承之根’这几个字。
还有那突兀的、与通篇愤懑格格不入的“勿寻”。
真的……只是简单的背叛吗?
一个极其微弱的疑问却冒了出来——要是真为了投敌窃宝,何必写‘花国申遗’那堆话?直接骂完巫族跑路就是了;还有那‘勿寻’两个字,笔迹轻得像犹豫,不像铁了心要断联系……这疑问像初春的冰裂,在沸腾的怒火下,悄无声息地绽开了细缝。
而这丝细缝,正无声地映着祠堂深处那道无法弥合的冰棺裂痕——黎鹤心里的疑窦,与巫族传承的裂痕,在这一刻悄悄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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